「歧城柳縣張家,男丁三人,原農戶,今年一月失田,二月皈依。」
「歧城城西魏家,男丁二人,原農戶徵兵,今年一月逃役,一月皈依。」
「歧城城北呂家,男丁四人,原城防駐軍,今年二月皈依。」
……
每念出一個案例,前排幾個油頭粉面的僧人將頭垂更低,掩了掩身上金燦燦的袈裟,心中大為震顫。有一肥頭大耳的僧人抹一把汗,小聲辯解道:
「西域諸國尚佛,故有慣例,皈依佛門的僧人,可不收賦稅,不受兵役徭役。他們是自願來投……」
「如此慣例,是讓你們大開方便之門,招人斂財的?」洛襄回想起出莎車國到歧城以來,一路慘澹凋敝之景象,低斥道:
「自歧城以南,農戶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你們不開倉賑災,反倒占人良田,侵吞私財,賺得盆滿缽滿。軍戶人丁凋零,不敵外寇,你們反倒逼人為僧。」
「農戶減少,軍戶不存。糧道不存,城防為空。一旦北匈鐵蹄南下,一舉巢覆,汝等安有完卵?」
眾僧心底生寒,嘆服佛子只翻了一翻案卷,就將他們背地裡一套操作摸得一清二二楚。眾人跪倒一片,抖如篩糠,辯無可辯,聞此言,更是大驚失色,唯唯不對。
當夜,數百道敕書自燈火通明的千佛寺發出。
佛子親敕,烏茲境內,不再接受新的僧人入籍,官府不可再發放可讓僧人來去自如,避稅逃役的度牒。同時從寺廟私產中撥出一部分作為糧倉,歸還田產,賑濟災民。
長夜遙遙,更漏聲不斷,燭台光不滅。
洛襄獨立佛前,閉目誦念,身旁年邁的高僧道:
「詔令發出,長老們知曉佛子又出了王寺,恐又有人不滿,藉此大做文章。」
「我若非出來巡視一趟,竟不知西域佛門已腐朽至此。借佛陀之名,橫徵暴斂,藐視佛法。」洛襄搖搖頭,目色沉靜中透著一股萬箭銳氣,「你我皆知,一旦有大批平民棄田卸甲,自請入廟為僧,是何徵兆。」
「若我預料得不錯,烏茲將有大亂。」
高僧眉頭緊皺,嘆息一聲。
他知道佛子雖自幼信奉佛道,卻因要執掌佛國,兼修帝王之術,申韓之道,刑名之學。諸子百家,皆有涉獵。因而殺伐決斷,異於常人,有君王之相。
故,佛子所斷言之事,必有應驗。
高僧心中哀慟,問道:
「即便佛門兵強馬壯,只聽命於佛子一人。但佛子不可涉政事、動兵伐。你有何對策?」
洛襄沉默不語,回身走出佛殿。
二人下山之時,洛襄遙望山下星火點點的軍帳群。
山道有風,落英紛紛。洛襄向前攤開手,接住一片瓣尖泛紅的花骨朵。
他凝視許久,緩緩收起五指,將那抹嫣紅攏在手心,淡淡道:
「我渡化一人,可為我涉政事,動兵伐。」
佛渡眾生,亦渡一人。
佛渡一人,即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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