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時太太還是三不五時懷念她的法蘭西歲月,尤其希望能夠再踏進正統的法國社交場合。在行李里她準備了曳地長裙,給丈夫和兒子都熨燙好了西裝。包括耳環項鍊和手帕圍巾,她都精心挑選了最合適的搭配。
她問兒子:"安安,那條米白色圍巾呢?"
時安知有些發蒙,但是立刻就想到了小九,他結巴了一下,說:"不、不知道。"
時太太知道兒子從來不說謊,也就壓根沒有在意他飄往別處的眼神,一邊翻找衣櫃一邊自言自語:"哎呀,那是當年我送給你爸爸的結婚禮物呢,攢了好久生活費買的Hermes。"
時安知不知道Hermes是什麼,但是心下有些慌張,沒話找話地問:"那個,很貴嗎?"
"一點點?"時太太停下翻找的動作,臉上露出少女似的甜蜜回憶神情,"不過非常暖。"
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吧。時安知忐忑地想著,忽然想起那一握時觸到的精瘦胳膊。
小九,很可憐呢。
時安知沒有想到,十年之後再見到小九,"很可憐"的那個人,成了他自己。
這十年神州風起雲湧,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最親愛的父親,在一次飛機失事中罹難,國家追贈了烈士名號。次年,唯一的至親母親,查出了晚期癌症,追隨丈夫而去。時安知在幾個遠親家裡輾轉了一兩年,忽然接到了上山下鄉的通知,被火車送到了南方。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連綿的丘陵,也沒有穿越過那樣曲折的農田。他的鋼筆和白襯衣都被打上了資產階級低級趣味的大罪名,十九歲的時安知,是一頭最純潔無辜的羔羊,更不幸的是,他有一張很漂亮的臉蛋。
起初他沒擔心過人身方面的安全,因為他是男孩子。甚至在一起下放的幾個女孩哭訴被騷擾的時候,他還義憤填膺地出過主意,讓她們帶上小刀或者棍棒,出門與人結伴同行。後來,當他被隊裡書記家的兒子和鄉長家侄兒堵在茫茫無人的灌木林地時,他才知道那些防身技巧完全沒用。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時安知悽厲大喊。他幾乎要吐出來,不知道有幾隻手在他身上亂摸著,村漢們嘖嘖地吸溜著口水,他聽到有人說:"真他娘的白。""這屁股,大姑娘都比不上。"
時安知猛然咬向了自己的舌頭。
在巨大的痛楚中,他以為自己會休克過去,但是一聲槍響橫穿了他的意識,有那麼一刻,他覺得這是自己的臆想。但是立即,透過劇痛中對不上焦的迷濛視線,時安知看到一個踢踢踏踏走過來的高大身影,肩上扛著槍,槍口一縷硝煙。
按著他的那幾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了手,然後猛然有人喊了一聲。
"是黎九!"
屁滾尿流不足以形容那幾人提著褲子爭先恐後逃竄的狼狽。
時安知沒跑,不是他不想跑,是因為他腳踝被捆著,褲子褪到了膝彎,上衣也被撕破了,露出大半個平坦白皙的胸。最為淒烈的是,他的舌頭咬出了極大的傷口,鮮血順著唇角溢了出來。
他仰著頭,一張絕望到慘烈的蒼白面孔,唇角的血是唯一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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