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反駁孫遠安的話,只是望著他隨手丟在床頭的兩張紅鈔,覺得扎眼得很。一連好幾天,向思翎那雙空洞洞的大眼睛,都在我腦海里晃來晃去。
隔天我問師父,昨天的器材消耗和診療費用怎麼記入系統,他說別記。我說不行,現在所有庫存都和系統掛鉤,如果不記,到了月底,數據就對不上,很麻煩。
其實我是騙他的,隨便編個數據寫入系統就行,但我一點都不想這麼幫他們掩飾。孫遠安不懂系統,也不關心,不太耐煩地說讓我記感冒。我只好在系統里記錄,那天,向思翎來診所看了感冒。
後來,向思翎又來診所看了兩次,都是在晚上診所關門以後。師父沒有再讓我迴避,李美玲本來有所微詞,可不知道師父跟她說了什麼,大概是說我也拿錢了,李美玲就沒再說什麼。
一次,向思翎是痛經痛得受不了,師父檢查後,也沒什麼好辦法,給開了止痛藥回去。
另一次,又是下面出問題,比她第一次來的情況還要遭。我記得很清楚,她那天又穿了裙子,鵝黃色小短裙,顯得皮膚很白,還是披著長發,就像是剛從床上下來。她的臉色白得厲害,兩腿~間血跡斑斑。
她的裡面被塞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水果,桌球,紅酒,甚至還有軟木塞。我給師父打下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清理乾淨,給她上好藥。
其實我以前跟臨床比較少,婦科更少。這要放往常,一個這麼漂亮的少女,不穿褲子躺我面前,我多少會有點害羞尷尬。可那天,我一點這樣的心情都沒有。
只覺得噁心、壓抑、難受。
那也是我一次看到向思翎哭。當我和師父沉默地操作著,而她媽媽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大概是眼不見心不煩吧,乾脆中途離開了。操作到一大半時,我無意間抬頭,看到那張清麗的臉頰上,躺下兩行淚。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對師父說,剩下的上藥包紮我來就行,師父大概也是半夜又困又累,去後頭呆著了。
只剩我們倆在診室里,我繼續悶頭操作,用上我力所能及的最輕柔細緻的動作,但是淚水還是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放下工具,直起身子,扯了張紙巾,擦眼淚。
我低頭看著她,她也看著我,一雙眼還充滿孩子般的茫然,好像不明白我為什麼哭。
一個剛被野獸折磨過的孩子。
我說:「那個男人,如果真的喜歡你,就不會這麼對你。你到底懂不懂?」
她說:「好了嗎?我想回家,我的卷子還沒做完。」
我沒想到,最後一次見到向思翎,就是她來墮~胎。
但我其實有所預感——不負責任的母親,在她身上肆意發洩慾望的男人,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但是看到她恍恍惚惚躺在手術台上,看到她的母親和孫遠安在外間討價還價,我還是有不真實的感覺。這麼纖細、稚嫩的女孩子,她的肚子裡,真的有了另一個生命?而現在,我要親手替她清楚掉這個障礙?
師父其實不太喜歡做刮宮手術,也很久沒做了。但這次,對方給的錢足夠多,連我都分了兩千。師父手法細膩地幫向思翎處理乾淨,收尾照例叫我來。
李美玲好像對這個女兒,一直缺乏耐性。墮~胎這麼大的事,做到一半,她又出去打電話了,不知在夜色里跟人講著什麼。
手術室里,又只剩我和向思翎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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