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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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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川斜眼掃過少年,淡淡道:[春桃只是個小倌,不配王妃你如此上心。那兩個婢女看著不錯。]

[他比你們這些人好多了!有情有義!反正春桃動不得!]

范文川向人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敢問王爺知道王妃你慣在外面拈花惹草嗎?連那串瓔珞也送了給人。]

[爺!我!高!興!]吼出這句,白幽從婢女手上奪去了鶴氅,氣沖沖地往屋外走。

[唉,任性之極,也不知誰慣的]手指往桌上輕叩一聲,暗處當地竄出幾個黑影,單膝跪下。

[跟好他,少了根汗毛,你們可擔當不起。]

[喏!]幾個黑衣人旋即而去。

房裏沒有點燈,冬天的夜半沒有風語蟲鳴,更顯得寂靜。

[桃兒,你怨我嗎?]李揚抱著少年躺在床榻上,從背後緊緊地摟著人。

[哥哥我]少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怨?憑什麼。

[桃兒,我必須回去。一為李府上下幾百人性命,之後便是為了你。我想讓你過得更好。]

少年在男人懷裏哭了半夜,知道事實已定。逐漸止住了心中的悲痛,茫然地聽著男人的話。

至此,夜已剩半,少年起身,點了盞油燈,從櫃中取出一把剪子,春桃執起自己一束頭髮,剪了下來,又來到李揚跟前。

[哥哥,失禮了]接著剪下了一束李揚的長髮。

他手指靈巧,不一會,兩個一模一樣以髮織成的同心結就好了。

[給。]少年雙手遞了一個給李揚。

李揚珍而重之地將髮結放到春桃繡的緋紅色錢袋裏。

[哥哥,可別忘了桃兒。有了這個髮結,要是以後你不認我這個結髮妻子,桃兒就拿著這個去官府告狀!]

李揚擁著人,啞聲道:[好,要是我不認你,你就讓我削爵下獄。]

下半夜,二人都沒有言語,只緊緊相擁著,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桌上的油燈只剩下豆大般的光芒,天邊開始泛白,院內亦開始有輕輕碎碎的人聲。

不一會,房門外就傳出婢女的叫喚聲。

[兩位公子,該起了,請容奴婢進來伺候。]

李揚咬著唇,把人抱得更緊。

[哥哥,別誤了時辰。]

沒等李揚回應,春桃拉開男人的手臂,披了件外衣,隨手束起長髮,

整宿沒睡,少年臉上毫無一絲血色,慘白得很,哭腫了的杏眼凝著未來得及乾透的淚,搖搖晃晃的起身應門。

[有勞姑娘了。]

進來的四個婢女,熟練地伺候著二人。

其中一個婢女正要為李揚穿衣時,春桃叫住了人。

[還是由我為夫君穿衣吧。]

少年從木托盤裏拿起了件月白色廣袖長衫,束了條黑色繡銀線的腰帶,外面披了件銀白披風。

[哥哥真俊呀!]

春桃嘴角微笑著,聲音顫抖,眼中的水霧又湧了出來。

[真是怕到了京城被人拐去了。]抬手撫了撫李揚皺著的眉頭,替男人順理好衣襟。

[哥哥,桃兒會聽話的,你別擔心。儘管去吧]

李揚一直緊抿著下唇,執起了少年的手,溫柔地吻著輕啃著。

[李公子,該起行了。]為首的婢女垂頭低聲道。其他婢女則退到了一邊。

[桃兒,我不想去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滿是不捨,像個孩童般,兩手用力死死握緊春桃。

少年抽出了手,眉眼含著笑,道:[莫亂說話,我會惱的。]

少年牽上李揚,不緊不慢的走出房。

當真要離別時,反而顯得平靜。

少年逐一向各人道別,又特別叮嚀了李揚幾句話。

[哥哥,會再見的,我等你。]春桃眼中泛著淚光,臉上的微笑僵硬而牽強。

李揚轉身,深吸了口氣,隨即登上馬車,他實在不敢去多看一眼正在強顏歡笑的少年。

此刻男人的心口像被刀剖開般痛。

隨即馬車緩緩駛去,少年一步步跟在車隊後面。

天仍未全亮,清晨的寒氣襲人,每吸一口氣都叫人冷得牙關發抖。

少年一路緊緊跟著,雪地濕滑,人跌倒了,就爬起身再追,如此跌了好幾次,一雙腳都凍得麻痛。

少年咬著唇,拭去臉上結凝著的淚水,拍了拍發軟的膝蓋,艱難地追趕上去。

[春桃!回去吧!別這樣!]白幽一直看著那人又跑又跌的追上來,實在於心不忍,掀開馬車布簾,探頭出來,勸人回去。

而那身形單薄的少年,依然努力地追趕著,口中好像在叫嚷著些話。

[哥哥!哥哥別!我求你回來]

車輪滾動聲不絕,經已蓋過少年微弱的叫喊聲。

春桃跌跌撞撞的又追跑了一段路,喘著大氣,胸口痛如針刺。少年提步,腳一軟便踉蹌絆倒了一節樹根,跌坐在雪地上,終是再也站不起來。

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車隊消失在眼前。

[哥哥,等等我,好麼。]

少年蒼白著臉,承受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卻始終流不出一滴眼淚。

[稍等一會,桃兒會追得上來的!等我!]

漫天雪花紛飛,彷彿將要淹沒跌倒在樹旁的人。

[別走]

他的哥哥走了,他的李揚再也不會回來。

一切塵埃落定

馬車已離開村裏,李揚一直閉著眼,抿著唇,手中死死地攥著那個同心髮結。指甲陷入掌肉中,微微滲出血紅,似是不覺痛般。

[李揚,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學生。一切所學,將會關係到你日後能否承爵。]

李揚抬手擦了眼淚,[是不是學會了,就可以接春桃到京城?]

范文川放下手中的狼毛筆,望著李揚。片刻,道:[世族子弟自少熟讀四書五經,精六藝,官學禮儀,待人接物,一舉一動皆有標準。李揚,你認為你能追趕得上來嗎?]

李揚身體微微抖震著,悲痛情緒未能平復,顫聲道:[一年!待我及冠之日,承爵位建府之時,必定派人風光接春桃到京!]

車廂裏極其寬敞華麗,白幽仰面八叉地躺著上面。

[嗚渣男!負心漢!]也不知在罵誰,白幽自顧自沉醉在自己的內心戲中。

車廂裡鋪了層熊毛皮,點了熏香,白幽剛才一直嚎了整路,眼睛哭腫了不說,人也累得有點脫力,就由得身旁兩個美婢伺候。

范文川取來一本三字經,命李揚端坐好,從簡單顯淺的知識開始教授。

見李揚學得有模有樣,先生點了點頭。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了[李揚]二字。

[李揚,這是你的名字。]

少年握緊雙拳,平放在腿上,努力認著這兩個字。

活了十九年,他一直認為自己大字不曉一個,也無關係。直到今日,他才得知,外頭的有多廣,自己到底是這麼無知愚昧。

[范公子。]

[李揚,以後要叫我先生。]

范文川一手執書,一邊在紙上寫著簡單的單字。

[先生。]

[嗯?]范文川挑了挑眉,望著李揚。

[我哥兄長為何不承襲爵位?]

李濯身為嫡長子,絕對比李揚這位次子更有資格承襲開國公爵。

聽白幽說,李濯學識淵博,心思慎密,為人端正溫文,是個不出世的人才。

白幽突然坐直了身子,虛咳了兩聲,搖了搖頭感嘆道:[話說十五年前先國公夫人在次子李揚三歲生辰當日,命家中百名隨從護衛,送次子回鄉省親途中被山匪搶劫。隊中百人被殺,次子失蹤生死未明。]

白幽喝了口茶,接著道:[眾人追尋未果,就當李揚已死。當時夫人已有孕五個月,得知消息後,悲痛萬分,不幸滑胎,身體亦因而受損,日後無法成孕。三年後,李國公出征討伐北夷,雖我軍大穫全勝,但李國公卻戰死沙場。]

李揚深呼吸了一口氣,眉頭深鎖,雙拳握得發白。

白幽嘆了氣,又喝了口茶,再道[李國公死後,國公夫人強撐著虛弱的身子打點府中大小事務,丈夫死後半年,國公夫人也隨人而去。唉,才二十多歲便香消玉殞。先帝感念開國公忠良,又憐惜李濯年幼,便下旨封他為太子伴讀。]

[當年太子十四歲,李濯十一,兩人同寢同食,不久便暗生情愫。鴻源四十三年,太子十八歲時,向先帝請旨,迎娶李濯為太子妃。可惜在太子大婚當晚,太子中毒暴斃,太子妃卻不知所蹤。]

范文川冷笑了一聲,放下了手中書卷,擱下毛筆,掀開了車簾,眺望著前方,像是沉思,眼眸中似有半絲悲涼。

[兩日後太子妃被捉拿,身上藏有殺害太子的毒藥,又查到李濯與秦南王有勾結。先帝大怒,下命三皇子領兵攻伐秦南王,而李家近千人被流放或嚴刑逼問至死。老國公亦不幸死於牢獄中,李家可說是幾乎死絕。]

[李濯被關在牢中五年之久,直到四年前三皇子登基後,翻案再審,證實了李家無辜。皇上仁善,從新賜爵於李家,厚待李家宗族子弟。李濯在牢中飲食一直被人滲毒,現中毒已深,等你回京以血為引救治。]

李揚聽得額上青筋直跳,激動的渾身發抖,咬牙問道:[是誰下毒害兄長?]

白幽說話太多,嗓子有點發乾,拈起一顆冰葡萄,塞到嘴裏,含糊道:[你知道墨醉樓的琦玉公子吧,他爸是太醫陸爾,就是他爸下的毒!所以他才因而被發賣到樓裡當官妓!]

[為何?]李揚重捶了一下木茶几,讓范文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其中因故,李濯以後自會跟你細說。]范文川正了正衣襟,厲色道:[世家子弟,喜怒皆不形於色,亦不可隨便表露愛惡,以防有心人設計。]

李揚垂下頭,低聲道:[學生謹記。]眼光卻不自覺飄向白幽。

白幽單腳弓膝,懶洋洋的靠坐在旁邊,手抓了把瓜子,嗑得正香。

感受到李揚那道疑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別過頭,自覺地端坐好。

[李揚,我這種叫不拘小節。]

李揚虛咳了一聲,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問道:[敢問先生及白公子是否有官職在身?]

范文川笑著搖頭回道:[范某只是個閒人,未有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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