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爺子是跟謝聽梅旗鼓相當的人物。
現在都說孟介朴沉穩幹練,政績卓然,但三十年前,在那時代狂潮翻湧最盛的時代,真正披袍掛帥定江山的人是孟非石,當年謝聽梅攘外,孟非石安內,他們惺惺相惜,共同扶起了搖搖欲墜的海市經濟,在狂潮里挽多少小家於風浪。
孟非石一直是個傳奇。
但傳奇有落幕的一天。
他的生命體徵由幾條線就簡單書寫,他曾經強健的肌體變得孱弱無力,就連呼吸也要依靠機器,他渾濁的眼睛望著晏在舒,讓她心泛酸。
泛酸,可是臉上還帶著輕快的笑。
她給孟老爺子示範了播放器的用法,說都是最新的幾集評書,「您都沒聽過的,但是一天只能聽20分鐘哦,久了不好的,會乏,應該過……」她掰著指頭,「啊,兩周之後,您就能聽整集的了。」
孟老爺子嘴邊也帶笑:「就二十分鐘。」
晏在舒滿意地點點頭:「醫生說了,您身體底子好,恢復得也快,就是不太聽話,」她轉一下眼珠子,「怎麼呢,您還想大過醫生去?」
到底是孫輩,到底是從小不丁點兒就看到大的孩子,孟老爺子被哄得服服帖帖,當場說定了,不逞強不任性,醫生怎麼叮囑他就怎麼修養。
晏在舒就握著他沒扎針的那隻手指頭,跟小時候一樣,晃一晃,輕聲說,「兩周後我還來的哦,不騙人哦。」
三人約莫說了十分鐘話,護士就進來提醒,說病人需要休息,不好太耗神,晏在舒也就道聲謝,還沒起身,孟老爺子卻抬手,朝他倆彎彎手掌。
進隔簾的第十分鐘,在這一道手勢的示意下,晏在舒和孟揭才有第一次眼神聯結,他們同時彎了身,聽見孟老爺子嘶啞著聲兒,說。
「……好好,好好兒的。」
那眼神很渾濁了,很疲憊了,這輩子挽過狂瀾於風雨,也扶過大廈於將傾,到了還是記掛子孫的姻緣。
可能是老糊塗了,孟非石想,人老就不能免俗,鬼門關走過一遭豁達的人會更豁達,遺憾的人會更遺憾,他看著這倆孩子,就像在照一面橫跨五十年的鏡子,所以,怕啊,怕他們年輕氣盛,怕他們重蹈覆轍,怕他們一悔就是半生。
孟揭伸手,在老爺子手背拍了一下,跟在電梯裡拍她的樣子多像,孟老爺子嘴角延出很淡的笑,手指頭還在吃力地抬著,可晏在舒伸不出手,她覺得那眼神像看不見的繩索,一圈圈套住了她的脖頸。
她沒受過這樣強烈的注視。
就連十八歲生日那天,孟老爺子帶著禮物出現在家裡,撂下那顆隱形的炸彈時,她也沒覺得這件事的壓力大到讓人難以喘息,頂多是對長輩愛牽線搭橋的心理感到無言,而那時候,她耳邊聽到的聲音也大多是調侃的、艷羨的、祝福的,沒有無形的壓力碾在她心口,碾得她呼吸滯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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