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緊的形已勾好,剩下著色則是細活,須得上完一層,晾乾了再上一層。這活急也急不來,孔夢科等得犯困,伏在案上打起盹來。半夢半醒之際,好像有一隻冷冰冰的手伸過來,往他身上披了件外衣。孔夢科睡得不沉,迷迷濛蒙道:「阿繡哥,你不是說再不見面了?」
那人道:「什麼阿繡哥,我是你隔壁的同窗。」孔夢科道:「是麼?你姓甚名甚,字號什麼?」那人不作聲了,正要抽手回去,孔夢科徹底驚醒,將他手腕一把抓住,懇求道:「阿繡哥,別走呀。」
嚴繡一面掙扎,一面道:「我來辦幾天事,這就走了。"他在窗沿一撐,從書舍中跳出去。孔夢科卻死死拉著他袖口,半邊身子掛在外面,居然也要往外跳。嚴繡大驚失色,道:"祖宗保佑!"只得把他從窗上抱下來。孔夢科穩穩落在地上,笑道:「孔聖人保佑。你來辦什麼事,住在哪兒?"
嚴繡面色鐵青,沒好氣道:"鬼住哪兒,我住哪兒。"
孔夢科發覺他老往院裡瞟,跟著看過去,院裡分明空空蕩蕩,只有一棵大槐樹,立在秋陽底下。
嚴繡說:"不要看了,我走了,你保重。"孔夢科哪裡肯答應,抓著他手腕,不讓他去翻那塊兒腰牌。嚴繡越發焦躁,道:「你待怎樣?"
孔夢科道:「你住哪裡?等我閒了去找你。」嚴繡又往那院裡望了一眼,拗不過他,低聲道:
「我住城隍廟裡。你快放開我,教他們看見不好。」孔夢科問:"你沒騙我罷?"終於把手鬆了。嚴繡氣急敗壞,道:「原來還能騙你呢,我怎沒想到!」將腰牌一翻,頓時無影無蹤。
燈,溜出縣學,一路小跑到官道上。
是夜,孔夢科勾完葉脈,給那壽桃又染一層。書舍外傳來打更聲音,已三更了。孔夢科吹滅油城隍廟建在城外,若要走去,沒有二三個時辰是到不了的。這豈不是要走到天明?孔夢科正犯難,忽然一道烈風吹來,颳得路邊槐桂亂搖,仿若鬼影。風中還隱隱吹來一種牲畜臊味。孔夢科福至心靈,喚道:「飛霰,夜飛霰!」
那官道上憑空現出一匹黑馬,身上點點蘆花白紋,正是嚴繡的坐騎。孔夢科問它:「阿繡哥呢?
飛霰甩著尾巴,俯下腦袋,去蹭孔夢科的手。它鼻子裡噴出兩道冷氣,教孔夢科又癢又好笑。孔夢科道:"你來接我的?我不會騎馬,你多擔待些。"
那黑馬聞言跪下前腿,孔夢科便拽著轡頭,踩上馬鐙,跨到飛霰背上。
饒是孔夢科不懂相馬,也看得出來飛霰是匹舉世無雙的好馬。皮毛、鬃尾油光水滑,在月下絲光宛然;肌腱亦飽滿渾圓,一騎上去,血脈搏動幾乎透皮而出,比活物還像活物。孔夢科摸著馬毛,愛不釋手,道:「徐無鬼說:『天下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喪其一。』天下馬且如此,你豈不是『三千大千世界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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