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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這人向來沒什麼抱負,但小白的理想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而這也是他生前苦尋了沈珺那麼久,卻始終僅是遠遠觀望,偶爾忍不住想套個近乎的原因。他們只不過抱負迥異,要為已成一廂情願的俗世羈絆擾人道心,顯得太自私了。

或者說,他有點捨不得。

抱犢山於他而言就像遺世獨立的桃花源,窗框裡的月色身影就像詩里稱頌的白玉盤,他們只要安靜地站在那裡,就已經很好了。

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應該貪心奢求太多。

油膏在指間被體溫融化,此刻他就好似被灌進一百升沸水,或生鐵燒紅時的半熔融狀澆蓋在身,痛得他眼前發黑,仿佛一刀剪在視覺神經。

洛餚驀地記憶離開崑崙之後,他終於回到抱犢山,像漂泊無定太久終于歸家的遊子,那時夕陽掛在槐樹梢頭如一顆橙黃的柿子,而日光下的血泊像一塊亮晶晶的紅豆糕。蒸在張嬸竹屜里紅豆糕,從入了籠就開始掛念著,卻在夾起的那一刻啪嗒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那種心緒落空的無措。

鮮紅好像流不盡似的,不斷從門縫裡奔涌而出,樹冠的餘暉落起血來,晨昏線刀鋒一樣破開他的胸膛,風咀嚼心臟起搏的動脈,飛濺的肉糜狠狠甩在他臉上,青竹跌坐在血光之間,質問的是:「為什麼你才回來?」

青竹怨恨道:「你回來的太晚了。」

洛餚闔了闔眼,突然覺得一切已鏽跡斑斑,瀰漫的鐵腥味中似乎出現了幾隻手臂,曾持掃帚責罰的手臂,曾一把舉起他的手臂,曾遙指北天極說「天地廣闊」的手臂。臂上青筋是巍巍連綿的高山,變成滯澀的灰色,無法逾越的斷崖一般永遠橫在人生道途的盡頭。繼而出現幾張人臉,曾喜悅的臉,曾落淚的臉,曾經年輕卻在歲月雕琢下遲暮的臉,臉上褶皺是潺潺蜿蜒的溪流,褪成枯槁的死褐,他想他確實回來的太晚了,他錯過的又豈止是這一瞬啊,他錯過的是茫然奔走,又徒勞無功的十年。

他不是覺得後悔,他只是覺得可笑。

洛餚恍惚間聽到少年讀書聲,是知君何事淚縱橫的平平仄仄,邈若山河。懸日融化成一灘血液,從大地的邊界滲下去,他像給油條收屍一樣將他的家人們埋進很深的泥土裡,安葬時看到一塊被緊攥的玉,篆刻撇與捺,倒像個名字。

再後來他思緒很空,於是算了一卦,算為何至此的原因,卦上寫八字命硬,克父克母克夫克妻,一筆一畫卻好像在說:

求你了,你去死吧。

「洛餚?」

洛餚猝然回神,胳膊一緊,發覺沈珺拽住了他右臂,用手背貼了下他的額頭,「怎麼回事,你身上很燙。」

他偏過頭去,隔著滑落到眼前的汗望了望身側人,顯得如蒙了氤氳水霧,看不甚清晰,指縫薄刃轉了兩轉,刃尖壓在食指第一節關節,是方才觸碰到油膏的那根指,在他與沈珺笑稱「有點疼」的時候猛地扎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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