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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回身步入島中池,水漸漸沒過膝蓋,並不冰冷刺骨,反而透著擁抱般的溫度,轉眸看,景寧表情比他還要痛苦上千萬分,踟躕道:「...為什麼...」

「我不願失明。」景祁隨意撥弄著水面,一向聒噪無比的人卻消了音,他想了想,忽然問:「我們認識多久了。」

柔波蕩漾的水流聲徐徐擴散,可場景內的沉默如有實質般膠著在諸人心頭,半晌,唯聞溫潤嗓音輕響。

「景寧自幼在玉衡宗,你案卷上書五歲入觀,而我十二才離京,算起來,約莫六載。」景昱聽見隱約的入水聲,心想應當是景寧浸入深潭間,甚至可以想像到他雙手的顫抖。

「其中文試一百零五回,武試一百零五回,考核十二場。我猶記得,初次與你們熟絡是被玉衡宗主拽去給景寧補習之時。」

景祁淡淡嗯了聲,唇中難得多吐出幾個字:「我還想同寅盛譽謙謙君子之人怎麼能舞出這麼爛的劍法。」他垂眸瞥了眼抿唇不語的人,「不過比某位關係戶好些,他那都不能稱之為劍法。」

景昱不禁莞爾,道:「而我在想,怎麼會有人運完劍招刻意停頓一秒,結果還真給你裝到了——某位關係戶當年可崇拜你了,我們首次參加論道會之時,他大咧咧喊了謝炎一聲大小姐,被謝炎揍出十萬八千里,後來你跟謝炎比試打了個平手,他就差沒把你當親爹供奉。」

景寧緊張的心緒稍稍緩解,窘然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語間又莫名心尖酸澀,暗忖似乎也並沒有過去多久,為何卻恍若隔世。

他忽然想到,此次論道會已是遊歷的最後一程,有些弟子會在弱冠禮後回歸俗世,有些會離觀自立門戶,或終年漂泊在外,斬妖除魔、潛心大道,願意留在觀內輔導後輩的很少很少。他們就好似同行登高的偶遇者,而一瞬間撥雲見日,入目,是蒼茫群山萬壑,回眸方覺,卻月觀只不過廣闊天地間小之又小的一點而已。

原來人生並非劍道課經法課和不及格的年終考核,跨出這道山門,便宛若獨木行舟,無數條選擇的支流橫在眼前,意味著天涯海角,各自前程,再難共渡。

他仿佛剎那回到萬物有靈的洪流,那衰敗又復春的綠蕪,尋覓終無果的出路,怔怔凝視衣襟上洇濕的痕跡,瑤池水使校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猛然間明悟。

其實他早就已經,不會再有父親或師長一路庇護了。

景寧有一霎情難自抑的哽咽,梗得喉道脹痛,硬生生吞下,深吸一口氣,道:「取血之後...會怎麼樣?」

景祁搖首未語,解開衣袍,手掌不由撫到臉側。

皮膚於瀲灩波光覆上若隱若現的銀鱗,顯出不可褻瀆的冷冽,周遭一切皆是溫和的,他握上景寧掌中匕首,唯它寒氣四溢,似比霜鍛的劍還要涼上百倍。

景寧竭力克制戰慄感,緊盯著刀刃在肌膚輕輕划動,一道血痕就蔓延開來,猶如生長於其上的紋路,可無法令人腦海不去描摹它癒合後的疤痕,似裂縫蟄伏在無暇冰玉,他感到景祁緩緩蓄力,刃尖一寸、一寸刺入皮肉中,殷紅的血滾滾流出,沒入水中之時又寥寥無影。

他告誡自己手不要抖,可除卻手之外,五臟六腑皆在顫動。

景祁平淡提起這習劍十餘載,「直到此時,拋去劍道場與寢室,竟無其他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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