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
池澗西會在夢中回到軍校聯賽倒數第二場比賽勝利之後,他們一起歡笑著慶祝那個夜晚。
夢中的空氣總是金色的,他帶著醉意,倚著隊長的肩,走過長廊。腳下花紋繁複的地毯一直鋪到遙遠的的盡頭,走在上面輕飄飄,如同走在雲端。他們停在房門口,沒有看彼此,只顧著盯著平平無奇的房門。
他聽見自己說:「我今天真的很快樂,隊長,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的。」
一眨眼,夢中那個隊長已經站在走廊的盡頭,沒有光的地方,靜靜地凝視自己,就像在無聲地質問。
他只覺得這樣的沉默好像無形的鞭刑,然而在他急切地想要追上去解釋時,房門都會轟然合上。這時他才恍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站在了房門內。他盯著門,知道一門之隔,燕嶼就站在外面,他只要不管不顧地開門,就能從這沉重的責任中解脫出來。
可是,他看見了門上的倒影。
艦船上潛伏的內應,為了復仇殺掉愛人的同夥,他的半人魚同胞正站在他身後,靜靜看著他。
於是他握在門把上的手慢慢垂落,他一步步後退,一步步遠離了那扇門。
那個瘦小的同胞張開雙手從身後抱住他,她開始抽條,變得細長,細長如一條鬼影,腹部的影子、頭上的影子,就像把器官塞回剖腹產的孕肚一樣。他被縮成一個胚胎、一條藍色的小魚,塞回了子宮中。腳下的地毯也變成了汩汩流動的血水,從腳下逆流而上,變成了包裹住他的羊水。
不知道是誰把時間往前撥了。
在一片渾渾噩噩的黑暗中,他聽見了醫生的機械的聲線。醫生在說:「不要發抖。」
於是池澗西張開眼,看見了純白的天花板,空氣中浮動著消毒水的氣味。
他努力抬頭,發現自己躺在手術室,下肢的金屬骨骼安靜地擺放在器械盒中,麻藥打得很多,他其實沒有知覺,但仿佛能感覺到冰涼的手術刀切開他的魚尾。
「不要發抖。」主刀醫生歪歪頭,以研究性的語氣問,「你在哭,是害怕嗎?」
醫生擦了擦他臉上的淚,他的手是冰冷的,金屬的。
我在發抖嗎?我在哭嗎?
「你害怕的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醫生說。
年輕的人魚望著沾滿血液的手術刀,眼淚忽然大滴大滴流出來了,順著臉頰又滑到耳後的鰓上。
他很努力地搖了搖頭:「……繼續。」
回憶再往前、再往前。
一直到他還是一條年幼的小魚,抱著尾巴聽媽媽講故事。
媽媽合上故事書,垂眸撫摸他的頭髮,慢慢說:「美人魚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可是必須要走上陸地,必須要離開海洋,他們才能走向星空。所以即使每一步都踩在被扎得鮮血淋漓,他們也必須繼續。繼續割開魚尾,變成雙腿,行走在刀尖上,行走在他們夢中的未來里。
……
池澗西以局外人的視角冷眼看著,就像在看一場剪輯稀碎的復仇爛片。半晌,他道:「不要再翻我的大腦了,埃尼阿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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