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道人不知怎地已將渾圓的身軀蜷起,兩手扒拉著咽喉,吊死鬼似的吐著長舌,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外吐著白沫。易情忽地想起上一回眾人慘死屋中的悽慘光景,心頭一緊,也趕忙奔過去,撫著微言道人的背,叫道:
「喂,胖老頭兒,你怎麼了?是吃花生米卡著頸子了麼?」
他重活一世,得處處留心異變才成。上回眾人死得不明不白,而他也未能揪出幕後黑手。
胖老頭臉脹得血紅,虛虛地呼氣:「不…不是……」
微言道人顫巍巍地抬手,指向滾落在地的藥蒲蘆,香杉木塞子落在一旁。微言道人汗濕重衣,忽而開始大口乾嘔,將十根枝頭狼狽地塞進口裡,口齒不清地叫道。
「老…老夫吃多了酒,不、不慎將那…葫蘆里的玩意兒……當酒吃下去了!」
易情將那葫蘆拾起來,轉過來一看,上頭貼著縛神咒、穢跡符,正是微言道人用來盛凶魂的封器。
「……不是罷,蠢老頭兒。」易情將那葫蘆翻來覆去地瞧看,他還記得裡頭盛著個曾奪過他一回性命的凶魂。他幾乎無言以對,「你真將這一葫蘆鬼怪給飲下去了?」
微言道人在地上直打滾,兩條腿撲騰個不停,像被浪打到河灘上的魚兒。他哭喪著臉,叫喚道:
「是呀,是呀,老夫就是個迷瞪蠢蛋!吃得一時興起,嘴裡仍嫌寡淡,便想再就幾口前些日子新得來的三白酒,不想揭錯了葫蘆,吃錯了酒!」
易情將木塞一蓋,將葫蘆塞回他腰裡,拍了拍,便站起身來,向堂屋外走去。
微言道人趴在地上,眼巴巴地叫喚:「易小子,喂,你要去哪兒?易小子!你不理會老夫了麼?」
「是呀,就是不理你了。長這麼大個兒了,吃一兩個鬼怪也不打緊罷。」易情朝他咧嘴一笑,「誰叫你前些時候老往我身上貼穢跡符,還偷吃我的飯食,你害了我,我就偏不要理你。」
說著,便對屋中的祝陰招手道,「師弟,出來罷。咱們出去走幾步,消消食。」
祝陰聽話地放下瓷碗,跨過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微言道人,跟著他走出堂屋。月牙像小小的角弓,漸漸被黑雲蓋遮,從雲層里瀉下的光只有微明的一點。穿過細草掩映的石階,袍角掠過草尖漣漣水露,在衣上落下了淚痕似的水跡。天壇山里很暗,易情和祝陰站在墨色的夜幕里,彼此望不清對方。但奇的是,易情仿佛覺得祝陰在笑。
「師兄,您真不理微言道人了麼?祝某瞧他誤吃了鬼怪入肚,當真是難受得厲害。」
「我還有要事要辦,沒空理他耍寶。」易情將兩臂枕在腦後,「那老頭兒是自己造孽,自討苦吃。這世上哪裡有會將自個兒捉來的妖怪吞吃的糊塗蛋?我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堂屋裡忽而傳來條凳、方桌傾翻的裂響,遮牅戶的草蓆里隱約透出微言道人手舞足蹈的影子。那老頭吃了一葫蘆的妖魔後,忽而狂性大發,將襟衽扯裂,秋蘭嚇得大叫,三足烏和玉兔滿屋子躥動,像是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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