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摸了摸身子,卻發覺哪兒也沒少。他仰面問天書:「你沒取走我身上的一部分?」
天書道:「為何要取?你以為我真稀罕你的手腳五內麼?我是想教你死心,教你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事,是你復生千百來回皆無可奈何。」
它桀桀低笑,像有砂石在喉中滾動。易情卻直視它,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道,「再來!」
「甚麼再來?」天書驚愕。
易情抬著下巴,向它蔑笑:「再把我送回去。」
他的眼眸漆亮,如泛電光。天書還不曾見過這樣的人,死得愈多,心志卻如得磨礪,愈發堅凝。
「你瘋了麼?」天書冷冷道,「特地回去,便是要再被多殺幾回?」
「死了幾回的人,難免是會瘋的。你不是樂見我死心,這回連代價都懶得索了麼?乾脆就讓我死個痛快,如何?」
天書冷笑:「文易情,你如今便如油鍋中的螻蟻,如何掙扎也脫不出這監牢。」
易情朝它齜牙咧嘴地笑,「我這螻蟻發力爬上一爬,說不準還能掙出油鍋。」
再磨破嘴皮同這廝糾纏也無益。天書也只得冷哼一聲,「既然你自尋死路,那我便好事做到底,將你送上一程罷。」
「不過,」它笑道,「是送往西天。」
話音落畢,天書將紙臂一伸,在黑白的世界裡點開一陣烈風。渺然雲氣猶如千萬天馬,呼嘯而過。易情只覺頭重腳輕,天翻地覆,落入一片瑩光之中。他從彎彎的月鉤里往下墜,落入了凡世的冷雨里。
千萬紙屑飛舞,為他拼接起一幅幅圖景。易情仿佛在看著一卷卷連環圖,他看見了無數個在雨夜裡奔走的自己。時而是步至山門,被一劍穿心;時而是在堂屋中死守,卻被黑雨融化肉軀;他奔去靈官殿,頭顱卻在途中兀然墜落;在茅屋裡布陣,卻被無形利爪撕扯,身軀四分五裂。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被殘忍殺死在那場雨夜裡。狂風掠過山間,風聲暴亂,猶如虎嘯龍吟。他從血泊中掙扎伸手,卻無法掙脫這死亡的困境。
疼痛與驚懼交織,幻景環環相扣,最後他發覺自己死路難逃,徒然地跪倒在泥水裡。
眼睛一睜一閉,易情又倏然置身於水墨環溢的死後世界之中。他呆呆地躺著,任由墨痕如流星一般自天穹中掠過。
天書抱著臂,嘲弄地看著他,說:「死了這麼多回,找到出路了麼?」
易情翻了個身,將臂撐在地上,蜷起身子,「你說得不錯,出路不曾尋著,死路倒是擺在眼前。」
他被殺了數十、說不準已有數百回。每一回的死法大同小異,卻又有些分別。不變的便是亂箭攢身一般的痛楚,魂神仿佛要被撕扯破裂。劍刃抹過脖頸、穿透身軀,黑雨融化四肢的痛楚依然殘存,仿佛有利刃在緩緩割開血肉,鐵釺刺入身中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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