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觀中眾人早已忘卻易情的名姓,只有祝陰記得。非但如此,這名字於祝陰而言,已然染上深深恨意,刻骨銘心。
易情笑了一笑,捂著發痛的胸口,道:
「我已與觀中人無緣,此處再非吾鄉,離開是應當的。」
「看來,無緣的倒是祝某與師兄。」祝陰蹙著眉,咬牙笑道,「祝某在這兒候了您十年,您卻要拂袖而去?」
昏黃的夕暉中,他雙拳緊握,流風在其上盤旋。身為靈鬼官的他甘願下天廷來入了這無為觀中,便是想取文易情性命,如此便能應了少司命的約,從而得見神君。如今他心裡仍在險毒地算計,自己離易情不過數步之遙,只消用烈風一卷,便能將其吹落山間,摔個骨斷筋折。
可天穿道長等人並未行遠,若是向易情痛下殺手,說不準會遭她阻攔。況且只消一動殺心,祝陰心頭便痛得厲害,仿佛被尖利的玉觿狠狠扎入心口。
易情卻向他勾了勾手,笑道:「那你要隨我來麼?」
祝陰臉紅耳赤,咬著牙,久久無言。若是殺不得易情,往後他便只得殺盡天下妖魔。他想起石室里的神龕、典籍,那皆是他耗費十年,自人世間各處搜集而來的關於神君的物件,耗費極大心血。如今若突然叫他下山,他竟有些不舍。
「不必了。」祝陰穩了穩心神,冷笑道,「滾罷,滾得愈遠愈好。只要殺遍天下妖魔,祝某還能再見神君大人,不屑殺您這齷齪玩意兒。」
方才躍下枝頭,胸膛遭了震動,傷口處如遭火灼。易情捂著胸口,笑吟吟地道:
「那成。再會了,師弟。下山前,我告訴你一件事兒罷。」
紅衣門生見他笑意里藏著詭黠,戒備心登時大起。易情朝祝陰微笑,笑容像是融化在了暖洋洋的昏光里。他說:
「你不知道麼?其實你已見著了神君。」
蕭蕭涼風穿過松林,吹進了祝陰心底,在一剎間拂亂了他的心緒。他的頭腦霎時一片空白,一股震動躥上周身,舌頭像打了結,良久,祝陰方才磕磕絆絆地道:「你…你說甚麼?」
手腳突而變得很冷,流淌於周身的血似是凍成了冰。祝陰打著抖,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曾在寶殿中央易情扶過乩,那時易情說過,他很快便能再會神君。易情站在石階下,仰頭望著他,火紅的霞光映亮了笑靨。
易情說,「其實,我就是文…」
話還未說完,祝陰便忽見他渾身一顫,旋即瑟索著捂上喉間。縛魔鏈像在窯中被燒透的黏土磚,滾燙火辣,倏然緊縛。易情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口齒間瀉出呻吟。
他想說的是「文昌宮第四星神君」,但看來這話觸犯了禁制,他不得對祝陰吐露自己的身份。祝陰忽見他戰抖著蜷身,心中愈發困惑。可聽他低喘聲頗為痛苦,又不似作偽。
「文…?」祝陰重複了一遍,迷惑道,「師兄想說何話?」
一個黑影忽從槐枝上撲飛下來,三足烏落在易情肩頭,得意地叫道:「他想說,他就是『文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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