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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泛起錦褥似的雲霞時,在半空里其勢洶洶的兩位靈鬼官忽而啞了火。他們似車輪一般骨碌碌轉起來,兩眼似翻白的魚肚皮。他們篩糠似的痙攣,四體亂顫,最終狼狽地墜落在地。無人扇他們巴掌,他們卻似自己摑了自己耳光一般,自個兒掉在豁了大口的地宮裡了。

天光勾勒出如墨的遠山,月牙兒藏進青山里,卻有無數飛鳥在霞色里驚起。它們的翅翼向著流光溢彩的天際撲去,神跡的明光像熊熊燃燒的烈焰,而它們便似甘願為此投身的撲火飛蛾。

祝陰喘著氣,踏下清風,徐徐降入地宮中。他滿面是血,身上也是血,渾身像披滿了楹聯,沒一塊兒不紅的地方。

他提著劍,審慎地走到冷山龍和清河落下之處,卻沒發現半個人影——燒土磚上趴著一條冒著冷氣的龍,海濤藍的鱗片像琉璃,還有一隻雙頭大鱉,長牙伸在嘴外。

祝陰一看,當即瞭然。這倆廝是被奪了神格,變回了山野精怪。往時太上帝曾聖顏大怒,令雲峰宮削剝幾位不遵令行事的靈鬼官的官位。那幾個札甲玄裳、人模狗樣的神官正吃了酒,在五彩仙石道上撒酒瘋,一霎便變成了幾隻老貓鬼,舔著爪兒打滾。能罷雲峰宮官的神官不多,除卻太上帝外只有吏曹的司列星君。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天記府中留存的官憑、文簿損毀,神官沒了官憑,只能暫回妖體。

祝陰的心忽而猛地一動,像有一記鼓槌重重掄在心上。若是前兩種緣由,那他只能道一聲天威難測,可若是後一種——

會是天記府的文官將那文簿毀了麼?

他掛記起神君曾居留過的那處,心裡像吃了一斤酸李,酸得發苦,澀得發疼。他拼命地搖頭,似要將腦袋自脖頸上搖下來。神君如今已不在那處,在那兒的是個叫次將的可惡小白臉兒。

長龍和大鱉抓撓著地,像啃木板一般扒拉著泥土。祝陰拿革靴踢了它們幾腳,它們旋即似待食幼鳥般嗷嗷地叫。斷續的人言梗在它倆喉里,祝陰運起寶術,以清風為枷,壓住它們四肢。失卻神格的靈鬼官甚麼也不是,只是神志昏沌的妖獸。

輕煙小雪似紗一般披下,天穹漸明,是馬鞭草一般的淺紫色。祝陰爬出地宮,只見此處是左府湖岸邊,柳枯湖凍,早梅墜地,像繡在雪錦上的紅點。左不正著一身破衣爛衫,拄著刀,在湖邊喘氣。她見了祝陰,臉上現出酩酊似的喜色,道:

「你贏啦。」

祝陰走到她面前,卻蹙起了眉。涼風拂過她的腕節,他聽見了微弱的脈搏聲,像細細的藕絲,仿佛一觸即斷。於是他說:

「祝某是嬴了,可你卻也要死了。」

與兩位靈鬼官生死相搏三日,也虧得她能一直支持在此,水食不進。憑凡人之身軀,她此時早該力竭而死,可少女卻大咧咧地趴在岸邊,敲裂了冰,像牛一般伸出頸子去呼哧呼哧地吃了幾大口水,那氣勢仿佛是夸父在飲河渭。罷了,她仰倒在地,閉眼笑道:

「對,我水是喝飽了,可要是沒東西填肚,可真是要死啦。」

在祝陰與兩位靈鬼官搏鬥的間隙,她也曾想摸去庖屋,瞧瞧灶台上是否還留有幾隻四色饅頭。可惜遙遙一望,卻見廚下已在靈鬼官們震天撼地的廝鬥里坍成木炭似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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