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膝頭,像把自己縮成了一塊小小的石頭。易情想起未斷緣線時,秋蘭曾向他傾吐過自己的身世。她爹掉進恭桶里死了,娘改嫁去了安慶。她舉目無親,形影相弔。
「你家有親戚在海岱麼?」易情問。
秋蘭搖了搖頭,「雖有幾個,但也同沒有一般,都是些心眼曲黑的壞人,倒不如死了好。你聽過屍祭麼?我家祖上其實不大窮,家中有人作了寶林,正得寵嬖,只是後來感了風寒,一命嗚呼了。她一命嗚呼,咱家也一落千丈。我爹沒法子,只能出來種地,可在海岱的九故十親卻一心想過往時那快活日子,於是他們便要我做屍祭里的『屍』,要我扮作那死掉的寶林的模樣,讓那死人的魂神依附在我身上,繼續領他們去過那快活日子……」
易情道,「我知祭必立屍。屍便是由活人擔當的神靈的憑依。可抓你去又算甚麼?憑甚麼要一個活人和死人為他們的享福日子作牛作馬?」
秋蘭說:「他們要我穿圓領石青袍子,撲妝粉,畫眉黛,扮成那死人模樣,然後我要受他們的祭拜,一日不停地吃他們備的羹肉,敬來的酒……他們總是問我,你是寶林麼?若我說不是,便得被他們關在黑漆漆的祭壇上,繼續吃他們備的羹肉,敬的酒……」
她忽而大聲地道:「所以我逃出來了!」
易情偏過頭,望見她站起身來,站在杏花叢間,臉龐被映得紅撲撲的,像搽滿了胭脂。她爬上了石頭,目光從遠方的鑽著竹篾窗兒的窯洞游來,游過波光粼粼的衛河,穿過春華爛漫的天壇山,最後落在易情眼裡。一剎間,易情覺得她的笑靨似曾相識。
「神仙哥哥,我覺得天壇山很好。在海岱時,家裡人將我當作死掉的寶林。在大梁時,街里的地棍將我看作能輕褻的小娘兒們。這兒的人卻不會把我當作別人,在這裡我只是秋蘭,僅此而已。」
秋蘭說,歡欣的神色像地錦,爬上她的面頰。
「神仙哥哥,你要不要也來天壇山?我覺得你在這裡,一定要比在世上的任何一處都要快活!」
芳草在東風裡倦懶地舒腰,山上的樹抽芽吐綠,像一朵朵新生的碧雲。秋蘭在笑,易情望著她,也笑了。
他說:「我已經是天壇山的人了,根已深扎在天壇山,永生永世也不會變。」
秋蘭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像一串銀鈴相撞。「神仙哥哥,你真奇怪。我從來沒在山上見過你,可你卻說你一直在這兒。」
秋蘭手邊放著只竹籃,籃里盛著觀中眾人的衣物。她平日裡手腳勤快,專愛濯衣。易情望了一眼,卻見籃中放著祝陰的降妖劍,鯊皮鞘還別在系帶上。看來那廝下山時匆忙,竟連降妖劍也忘去了。
易情伸手拿起那降妖劍,對秋蘭道:「這是祝陰的,那小子忙呆了,竟忘了帶。待會兒他回來了,我還給他。」秋蘭點頭。「我瞧這皮鞘污了些,還想洗上一洗呢。」
易情見她髮絲仍水漉漉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他出來這一趟,打擾了秋蘭濯發洗衣。可秋蘭似是讀懂了他眼裡的心思,將髮絲與衣袍一擰,笑道:「神仙哥哥,我已洗完了。若是沒別的事兒,你就在天壇山上閒遊罷,我同左師姐去學刀啦。」
「左師姐?」易情聽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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