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袋裡摸出了一隻馬蹄金錠。
神君的神色忽而舒緩下來,嘴角彎起。
「我不管了。」他忽而自言自語,「他愛入我,那便入了去罷!」
祝陰夜裡時而欺侮神君,白日裡也不閒著,靠寶術殺遍作惡妖魔。
他頂飄風搖雨,赴往臨川,殺長嘯刀勞鬼。他於荊襄斬白面婦,手中持墨跡流溢的降妖劍,劍刃上鮮血長瀝。水鬼浮於泥塗,長鬼行於街市,皆被祝陰一一除盡。他身披血雨,提劍而行,妖魔嗅其氣息,皆驚恐地退避三舍。
鬼怪們向他叫囂:「你也是妖鬼,可為何會對血胞下手?」
祝陰神色不變,冷酷之極地斬下其頭顱:「除卻輕慢、蔑意,妖曾予過我何物?祝某隻願為神君齏躬碎骨,神君大人吩咐祝某除害興利,我便依其話照做,不過如此罷了。」
「那神君大人是何人?他說甚麼,你便真照辦?你這向神靈與凡人搖尾乞憐的走狗!」妖怪們痛罵。
誰知祝陰一聽此話,當即沖冠髮怒。降妖劍如星光縱橫,立刻將眾妖劈落黃泉。
「甚麼走狗?」祝陰赫然而怒,「祝某明明是他的百依百順的小蛇!」
潤州鬧魚首人害時,傳聞有一紅衣人影踏風而來,與妖異搏鬥,將其驅入海中。南海現一山嶽巨物,光亮如旭日初升。紅衣修士自天而降,護海商通行。
祝陰。這個名字一時間忽如春雨般遍灑地輿。被其救助過的人稱他是天壇山無為觀的弟子,折服於其可呼風喚雨的寶術,對其虔心拜伏。一時間,紅衣修士的畫帖貼滿書肆,其乘風踏雲的英姿被雕作石刻,立滿古剎。祝陰名揚四海,修道之人皆將其視作榜樣。
祝陰踩著浪尖兒,涵洞裡的叫化子欣喜地朝他招手;他走過河房,彩繪樓船里的脂粉花娘擠在闌幹上朝他拋笑靨。祝陰忽而發覺,凡人再不用嫌惡的目光望著自己,他明明是卑賤妖鬼,如今卻被他們奉若神明。
夜裡回紫金山時,祝陰坐在草堂中,看水樣的月色透過虛牅,浸透神君周身。神君埋頭在天書上寫字,他便在身後喃喃道:
「神君大人,如今山下的凡人都不怕我啦。」
「是麼?」神君擱筆,祝陰望見他臉上浮現出淺淡的笑意,像一層薄霧。
「我替他們驅走凶鬼,他們便高興得不得了,凡人真是愚笨,只消給些蠅頭小利,便樂得開懷。殊不知我討厭極了他們,連驅鬼一事也不過是遵您心意……」祝陰說,卻見神君忽而神情悒悒,「您的心愿是扶助凡人麼?」
「是,這是我的心愿。」月光映亮空里的浮埃,細細的埃塵像星子般在神君身邊盤桓。神君說,笑容有一絲悲傷。「但這也是……你的心愿。」
素白的月色里,他們寧靜地對望。明明不過咫尺,祝陰卻忽覺他們之間似隔千里之遙。
他忽而覺得困惑。為甚麼呢?他時而覺得他與神君之間似有天塹相隔,不管如何唇齒相戲、肌膚相親,那疏離感依然留存。
他也曾問過神君此事,誰知神君面紅耳赤,火冒三丈地叫道,「我不過養了一條蛇,誰知那蛇竟變作了個放僻淫佚的玩意兒,你還想教我同你從此喜結良緣,洞房花燭了是罷?做你的美夢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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