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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清晨不同尋常,煙靄沉沉,山冥野暗,雲層里似藏著一片洶湧黯海,細如牛毛的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周寧寧坐在他身邊,惱人的惡臭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她梳好了烏油油的辮子,抹上雪白的米粉,搽了紅花汁,裹著漿洗過的蓮花帘子,像個要出嫁的新娘。

「胡周,我要走了。」她說。

胡周睡得迷迷瞪瞪的,聽她這般說,猛地瞪大了眼。

「走?你要走去哪兒?」

「去一個不會餓,也不會凍的地方。」

周寧寧說,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溫和,教胡周很是不適。

「我也能一起去麼?」胡周說,周寧寧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古怪,他心裡忽有不祥之感。「還是說,你要撇下我?」

「是啊,我要撇下你,獨自享福去了。」周寧寧冷酷地道,「你便在這裡受苦罷。」

這惡婆娘,還欲拋棄他!胡周氣得翻身坐起,帶起的風卻微微掀起了披在她身上的蓮花帘子。

一剎間,震恐之情宛若轟雷,炸裂在胡周頭頂。

他看見周寧寧先前裹著布的手臂仿若被砍刀斫去,全無片肉,只剩下森然白骨。周寧寧往身上撲了許多香粉,卻仍掩不住血肉腐爛的惡臭。

胡周怔怔地坐著,他想起了先前周寧寧帶回來的肉包子。

周寧寧說,「兒子,荒年還長,我死後,你便吃了我罷。這一身好養的細皮嫩肉,送予你吃,真是白便宜你了。」

胡周顫抖道:「……娘?」

他不曾想過他娘會這般直接,從口裡吐出「死」這一字。

昏黯的晨光細細灑遍周寧寧的臉龐,她還是生得那般尖酸刻薄,一對兒反八眼燈籠似的亮著,神色卻很是坦然,說,「我這是迴光返照,等會兒便享福去了。」

胡周緩緩搖頭:「娘……你這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此時借著晨曦,他忽而望清了周寧寧的模樣,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從肩頭蔓延至後背,那是將他自刀口下救出時所受的傷。先前周寧寧用蓮花帘子遮著,又不給他靠近,故而他竟渾然不覺。

他娘真是個硬骨頭,將這傷生生忍了數日,竟未對他喊過一聲痛。她對他叫得最多的話便是:「滾!」仿佛這話比呼痛更為重要。他想起來了,他娘是個騙人精,欺瞞他便如喝水般簡單。

周寧寧挑眉,「生你的鬼門關都捱過來了,這點兒痛算甚麼?」她在地上躺下,那兒已鋪好一張草蓆。周寧寧望著天,說:「方才的話還未說完呢。」

「胡周,你不許追著我來,我要在天上享福,你個小畜生,你若跟我來了,準會與我爭食山珍海味。」

「胡周,我死後也會被蟲蟻蠶食,被蟲蟻吃掉,和被人吃掉,又有甚麼分別?你便當我的肉是地上走的雞,閉上眼吃,沒甚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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