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冷著臉,不似在抬他們的主子,卻像在抬一具棺槨。於是小泥巴方才想起文公子在聽得夜裡要入堀室時的戰慄之態,他聽文寶珍說過,文公子每隔幾日便要去那土窟里一趟,也不知是要作甚,但他也聽聞,凡欲鑄神跡者,須得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文公子手上纏著的止血的絹布皆散開了,當侍從們抬著他經過小泥巴時,他忽氣若遊絲地叫道:
「……停下。」
侍衛們止步,文公子口唇翕動,似是要說何話,小泥巴顫抖地彎下身來,湊近血流如注的他。
夜風裡,文公子顫慄著抬起手,握作拳頭。小泥巴驚見那隻手亦是殘缺的,白日裡裹著絹布沒瞧出來,底下卻是用木棍與柳絮卷著做了假指頭。
文公子的雙手竟已沒了兩根拇指。
就在此時,那隻缺了拇指的拳輕輕往小泥巴臉上一碰,留下一個血印子。小泥巴想起今日自己曾給過他臉上一拳。
「還你的。」
文公子氣息奄奄地道,旋即腦袋一歪,沒了動靜。
第三十二章 孤舟尚泳海
春來春去,風飄雨蕭,一晃眼,小泥巴的四年光景便在文府里蹉跎了。
四年來,他的身板像新筍一般抽高,愈發生得唇朱齒皓,美如冠玉,尤其一對瞳子如灩灩凌波,直教府中侍婢芳心暗動。只是他不愛理人,平日裡常沉默著,幹些替文公子換傷藥、幫他寫功課的活兒,偶去後罩房邊為府里養的異獸餵食。
文府里養了些用於放血的妖怪,傳聞以妖獸之血作墨,用來寫天書會更為起效,故而文家之主文試燈便命人自山中逮來妖獸,鎖進堀室里。有些妖性子乖順,便不必在土窟里悶著,能銬在後罩房邊吹些外頭的風。
後罩房邊養著一頭缺擘驢,一隻兩腳牛,一籠竦斯鳥,俗稱人面雞。每日清早起來,小泥巴便將乾草與麩皮倒進食槽里,在籠里撒幾把小米,將這群妖獸安頓好了,便去文公子書齋前蹲坐著,待文公子起了榻,再幫他寫前一日塾師布置的功課。
幾年過去,文公子隻身裁略長了些,因時常割肉放血的緣故,神色依然懨懨,像一具慘白殭屍,風一吹便要倒了。他倒也再未讓小泥巴做些傷天害理之事,只是吩咐了些粗活兒,讓他權且幹著。小泥巴逃也逃不出去,閒時便去文公子書齋里看書寫字,心傷雖未好,卻先積了一肚臭墨。
一日,文公子到書齋里,與他說:「你近來作的文章皆不錯。」
小泥巴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他。文公子雖習了些字兒,然而仍算得腹中空空,要論品評文章,簡直便似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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