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之下,文堅渾身水漉,望著在大雨里廝殺的他們,目光哀涼。
終於有一刻,在猛烈的格架之下,紙傘與銀鎏金劍同時脫手。天穿道長忙抽身閃避,欲作不沾青之態。然而小泥巴咬牙冒進,提身一躍,捉住空中打旋的紙傘,發力一擋,抱著天穿道長摔在台沿。
他以紙傘格住天穿道長脖頸,將她按於水塘子中。銀鎏金劍飛旋而落,亦被他穩穩噹噹地接在手心裡。尖刃一轉,小泥巴把穩劍刃,青鋒直抵白衣女子喉間。
白衣女子微笑著望著他,那是無情之人第一次露出的、飽含情愫的笑靨。
「你已滿師了,易情。」
小泥巴抖抖瑟瑟,淚流滿面。
「師父,我寧願在無為觀中待一輩子。我寧可不曾鑄成過神跡,陪你們在紅塵白頭……」他痛苦地道。
淒風苦雨之間,幻法符因沾了雨絲,墨跡流失,樓觀漸而現出原形,敝敗不堪,如猙怖獸骨矗於涼夜裡。雨落如鼓,聲噪喧闐。
白衣女子卻搖頭。「若是如此,你也定不會快活。你會恚恨,恨自己為何痛失鑄神跡之機。凡間尚多苦難,我等修道之人怎可隔岸觀火?」
「回天上去罷,若有良機,再行天磴——我雖想如此對你說,卻終是不忍。你只要在重天上待得平安快活,那便事事皆好,走不走天磴,已無關緊要。」她捏著易情的手,氣力漸而孱弱,笑容似一抔將化的雪,「是時候分別了。」
小泥巴驚見她的身形開始逸散,墨跡流淌在雨中,像無數游魚擺尾而離。
原來他一次也未勝過他的師父,迷陣子為其畫下的符籙被雨水打濕,天穿道長早已外強中瘠,此次不過是他僥倖。
他哭嚎著,胡亂地在地上抓著墨跡,最終卻只抓得一手泥水。
「娘……娘!」小泥巴涕淚橫流,泣不成聲,語無倫次。他生下來時不曾哭過,卻似是在今夜落盡了所有眼淚。「我不做星官了,你也別走。咱們再一塊兒在觀里住上三四百年,可好?」
「易情,我此生只敗過二回,一回於天磴,一回於你。」
白衣女子氣咽聲絲。
「對天磴,我抱恨終天;對你,卻是心甘情願。」
小泥巴心頭大慟,垂頭一看,他牽著的那隻手雖仍在,可其餘地方已不成人形,化作紙墨洇濕在雨里。
他已分不出何處是他的娘親,何處是污水淤泥。
心神五腑仿佛被瞬時揉碎,他望不見天,也看不見地,剎那間肝膽俱裂,如野獸般嚎鳴。
冷雨將最後一絲溫熱自身上抽去,不知哭了多久,他跌倒在水窪中,抽噎不已。抬首一望,卻見文堅撐著一柄殘破的紙傘,默默地站在他身旁。
那是天穿道長的紙傘,小泥巴又悲上心來。文堅安靜地蹲下身來,扶起他的臂膀,吃力地背起他,往荒敗的茅屋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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