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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欺世盜命』之徒。」

——

一朵槐花垂落在窗欞上。六月的暑夏,天記府的漏窗外卻白茫茫的一片,像落了一層白雪。那是槐花盛開而成的雪,沉甸甸地垂墜枝頭。仙槐已亭亭如蓋,天上人間不知已逝去了多少年。

文堅擱了筆,掀開支摘窗,日光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姿,陰影落在方才寫就的天書上。窗外雲海茫茫,人間青山秀水,錦繡風光。

歲月流逝,他在天書上一筆一划地寫出了人間應有的模樣。惠風和暢,浪靜風平,條條街衢潔整煥新,屋華廈麗。荒年已然是遠去的記憶,他寫出了小泥巴夢裡人間的模樣。

年復一年,窗外的景致從落寞變得秀麗。窗洞裡漸漸填滿了鮮明風景,他的心卻越發消弱下去。忽然有一刻,文堅發現人間完完滿滿,而他的軀殼裡卻空空蕩蕩。

這便是成神的代價罷,無上權柄的背後是永恆的空虛。

更聲響了,正是午牌時候。胥吏們三三兩兩地出了天記府,如一陣聒噪的蟬鳴遠去。文堅放下簾櫳,揉了揉疲倦的眼,伏案歇憩。

在夢裡,他如乘著一陣清風,飄往九州大地。他看見黎陽香菸裊裊,滎州人稠霧攘。燈火璨如珠翠,點亮黑夜。湖光如一面明鏡,映出雲端高矗的重霄。他從九霄躍下,如回歸娘親溫暖的懷抱。

然後他夢見自己躍上一道潔淨的石階,踩過蔥蘢的碧草。無為觀的洞府三門半敞著,朱漆剝落,像將掉未掉的門牙。在月老殿前,他會見到那位撐著皮棉紙傘的白衣女子,清麗無方。他會在丹房邊見到鼓搗煙道的微言道人和迷陣子,滿臉炭灰,活像兩隻大花貓。他會見到在後廚里鬼祟偷吃的三足烏與玉兔,它們對彼此大打出手,追逐耍鬧。然後他會在殿前的槐樹上尋到小泥巴,那廝應是一樣的壞心眼兒,愛笑,笑起來的時候,仿佛九天之上落下了一隻太陽,掉在了其臉上。他與小泥巴在無為觀里清修學道,和樂融融,哪怕不成神跡,也能白頭偕老。那時的他再不是文府的傀儡,也不是冷肅的大司命,只是一個凡人。

文堅忽而想起一件憾事,他還未能在無為觀的槐樹上掛上自己的寶牒。聽聞那寶槐得天地精華,成人之願煞是靈便。他想,他的寶牒上大抵只會有八個字,他的願望也只有這八個字:

「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他看到在那夢裡,自己和小泥巴站在槐蔭下,相視而笑。葉影揉碎了陽光,灑落他們一身碎金。他牽住了小泥巴的手,那隻手微微跳著脈搏,像一條生氣勃勃的溪流,暖熱而真實。

這便是他窮其一生也不可得的神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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