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頂著崑崙風雪上行,那天書紙雨里藏著無數古舊的記憶。每當觸及一片紙屑,他們便能窺見迥異的光景。因那天書里記載了千千萬萬個凡人的生平事跡,每一個人的故事皆精彩離奇,別有洞天。而易情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他和小泥巴的身影,上一世,他們曾走過漫長天階,攜手站於玉虛宮闕前。
易情心裡忽生出一個念頭,隨著書里與書外的世界重疊,他漸而記起了他仍是文堅時的往事。祝陰也會如此麼?他會記得自己曾是那個惻隱萬姓,願為天下人鑄成神跡的小泥巴麼?
低頭一看,祝陰正努力叼著天書紙,以蛇尾卷著,將其墊在自己身下。那澄金的眸子如燈燭明光,灼灼發亮。易情心中一動:興許這些已然不重要了。
萬餘年前,他曾是視民如草,憎恨凡民的文堅。可自他接過司人壽夭的大司命一職起,他已戴了那面具有千萬年。面具戴久了便除不下來,如今的他是真心實意地想為生民鑄成神跡,而這願望早融入骨血。
拾了一會兒天書紙頁,他們重新邁開腳步。可這一回不知為何,身上神威的重壓卻已然煙消雲散。
易情略感驚奇,卻聽祝陰笑問道,「師兄,身上鬆快些了麼?」
「是輕鬆了許多,可你是如何做到的?」易情失色,「該不會是你代受神威……」
小蛇驕傲地搖腦袋,「那倒不是。」他又轉而問道,「師兄,你知九霄的星官都是如何擢升的麼?你說若他們升上重天時都要走天磴,豈不是個個都要受那皮開血流之苦?」
易情想了想,道:「他們是用了自己積攢下來的香火與功德錢抵消了重天間的神威罷,抵消了以後,上重天便會再無險阻。到了那時,神霄派下的祥雲和飛龍便能安然無恙地將他們接上來。」
祝陰笑道:「就是這個理!所以祝某是將自己這千百年來攢下的香火全讓給師兄了。只是祝某積攢的功德不多,約莫只能保您走到三重天。」
易情望著他,久久無言。
他知香火對一個神明來說是何等重要,那是法力的來源,更決定著其官階升擢。讓出香火,那便意味著急退宦海,如割髀讓食,也意味著甘願自此在重霄上再無立錐之地。
「你何必要待我這般好?」易情垂眸,「三重天罷了,我慢些兒走,總能上去的。」
祝陰說:「師兄願為生民立命,怎就不願祝某為您分憂?」
易情嘆了口氣,彈了他腦袋一下,道,「以後不許做這種事。」
因有祝陰香火抵消神威,到中天宮的路途順暢了許多。一路上,他倆漫漫地談天說地,說起上輩子文公子欺侮小泥巴,而小泥巴又伺機報復的事兒;說起他們曾共上天磴,後來只落得文堅一人上了神霄,做了大司命。那些曾刻骨銘心的往事如今說來仍不教人覺得平淡,反教談天的二人心生漣漪。易情也漸而發現祝陰果然與自己一樣,因天書里外相疊的緣故在緩慢地恢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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