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他倆在天河邊淨沐,收拾罷身上濕膩泥濘。兩相看顧,卻皆見對方臉紅似燒。易情站起身來,尷尬地咳嗽,道:「拾整好了罷?」
祝陰也唯唯地點頭,真是奇事,經了一場繾綣,他們反倒似生疏了些,彼此覷著對方眼色。
待拾好了月片,兩人自中天宮出發,巨大的陰影在身後緩緩而去,皎白的光灑落天地。恍然間,易情似覺他們的身影正恰與過去重疊。
兩人向上走著,不知覺間牽起了手,繼而挽起了臂,相互攙扶,一如當初。沉默在他們之間盤桓許久,易情終於捺不住性子,問道:
「祝陰。」
「怎麼了,師兄?」
「我想問你一事……你對我們的過去是如何想的?」
祝陰笑吟吟道:「還能怎樣想?神君大人便是神君大人。」
「我擔心你會覺得……」易情垂了眉眼,道,「以前的我並非如今的我。」
祝陰卻笑了笑,道:「神君大人在祝某心中獨一無二,舉世無雙。只要是神君大人,祝某都定會誓死相隨。」
雲影日光間,兩人十指交握,將對方溫熱的搏動握在手心裡。易情心上僅存的一點憂悒如輕霧般散開了。他想,有什麼要緊的呢?如今的他們早把對方奉作珍寶,也早在神前許下心愿,願永世不離。
為撙節些法力,行天磴時,祝陰時而變作蛇形,盤於易情頸上,昵熱地以蛇信逗弄著其頸窩;時而化作人形,偷啄臉頰幾口。乘著還有氣力,他們在天磴上你追我趕,權當戲耍,好不快活。到了一重天星官面前,他倆大放厥詞,尋釁挑事。待金甲天將執著腰刀劈來,易情便左蹦右跳,猴兒似的踩著祥雲,驚險地自雲間乘隙溜過一重天門。
然而到了二重天,神威更重一層,哪怕連祝陰用以抵扣的香火也難以頂事。易情走一步,口鼻里便湧出一道血痕,他愈往上走,身子便愈似棉花一般無力。到最後他臉色蒼白,頹然跪地,氣喘吁吁,對祝陰說:「你還有氣力麼?」
「還能接著走。」祝陰看他臉色不對,皺眉道,「可你呢,還走得動麼?」
「我須得……歇一會兒了。」
說罷此話,易情忽地身子一歪,癱軟在天階之上,鮮血濡濕了前襟。
易情的神識墜入一片黑暗,以前他走天磴不曾這般難捱過,他約莫一算,如今他身上所承的苦痛大抵有原來的四倍。如今的他似被五馬分屍,身軀扯裂般的劇痛。後來他感覺自己似在輕舟里搖盪,身子晃晃悠悠,痛楚減輕了許多。
他一睜眼,鮮血朦朧的視界裡卻先映入了一張脊背,他正伏在祝陰背上。祝陰負著他,一步沉勝一步,牙關緊咬,汗珠如幕而下。他嘶啞地叫了一聲:「……祝陰,放我下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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