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識字。」他抬頭看師父,眸子黑睃睃的,如一攤死水。「叫什麼都無所謂。叫我『臭泥巴』也行,『糞蛋兒』也可以。」
師父笑道:「怎會無所謂?你是命定之人,你的名字將來註定會響徹宇內!」
他又低下頭,看在屍堆里蠕蠕爬動的蛆蟲,師父說得不對,他才不是什麼命定之人。他像屍蛆一樣卑賤、遭人嫌惡。長至弱冠之齡,尚不知自己根由,因為他只是個瘋子。
他只記得起自己是仙山玉雞衛的囚奴,一條賤犬,受盡折辱,後來又被充兵。他曾被箭矢扎中了腦門,從此在他眼裡,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他也再不為人。
興許是因為腦門中了一箭,刺斷了不知哪根腦筋,他的心志從此異於常人,能身披數創如若不覺痛楚,可為開三尺弓而拉斷手筋。皮開肉綻、骨斷筋折更是常事。往後師父雖授他武藝,可卻喚不起他的人心。自此他渾噩度日,宛若走獸。
因他箭法超群,矢無虛發,令敵人聞風喪膽,一個名號悄然流傳開來——殺人盈野的「閻摩羅王」。
這名號一出,處處傳喧,並在他叛出邊軍後愈演愈烈。大半時候,楚狂也記不清自己是否做過傳言裡的那些慘無人道之事。他平生只欲就兩事,一是向昔日的主子玉雞衛尋仇,二是完成師父的遺願,帶一人跨越蓬萊天關,前往仙山之外。然而先皇白帝下令封鎖蓬萊天關,凡越關之人皆會被下獄,仙山衛也因此而對他大肆追捕。
而如今他再度落入窘境。
在銅井村蟄伏几月養傷後,扮作乞兒的他尾隨仙山吏方驚愚與陳小二兩騎,並在兩人交手時暗出一箭,斷送了那殺人魔的性命。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多管閒事,興許是善心大發,抑或是對那百年難遇的天才生出了興趣。一個瘋子時常是想不清自己為何要做某件事的。結果這一箭確然引起了那緇衣青年的注意,如今方驚愚正策馬疾奔,對他窮追不捨。
此時,更深夜靜,方驚愚緊隨「閻摩羅王」之後縱馬狂奔。所幸緇衣青年對這黑驪諳熟,追了二里路,還能堪堪咬住「閻摩羅王」的尾巴。
只是這逃犯狡獪,驅馬趕向銅井村左近的陽山村。村徑逼狹,只容一馬通行。村舍前有不少盛水瓶罐,「閻摩羅王」引弓射碎。瓷片裂了一地,馬不肯行。
方驚愚當機立斷,撥轉馬頭,繞過村房,從另一條村徑抄去。一路追至河邊,朧月溶溶,冰面半泮,一匹白青毛正駐足不前,「閻摩羅王」似是在猶豫是否要涉水。河冰泮散,此時渡河甚是危險。且那白青毛不過是他才從仙山吏手裡奪來的馬,尚未磨合,怎有心膽涉險一躍?
「既然無路可逃,不如隨我回蓬萊府。」緇衣青年從樹影里走出,冷冷地開口,「『閻摩羅王』。」
「閻摩羅王」猛然抬頭。月光如銀霜一般落下來,方驚愚這才第一回看清他的身形,雖包著頭臉,身姿卻矯健而年輕,有一種鋒棱畢顯的氣魄。
「誰說無路可逃了?」「閻摩羅王」開口了,嗓音壓得很沉。「沒有路,我便踏一條出來!」
「閻摩羅王」忽一拍白青毛,那馬竟乖順地長嘶,沿河岸奔行,俟至水淺處揚蹄一躍,踏上河冰。原來先前在吉順客棧的馬廄時,他便給這馬兒飼了上好精料,又加了些細鹽,還淨了蹄叉、梳了毛,倒是將這馬兒伺候得甚好,無形中在他們間添了些熱昵。「閻摩羅王」打著輕輕的唿哨,引著馬踏上厚冰。方驚愚看得心頭火起,白青毛對這廝還真是熱絡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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