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笑了。「哪怕是連累了也不打緊的。公子只消記得,不論您走到哪兒,府中皆有一人候著您歸來。」
鄭得利的眼微微潤濕,他說:「我走了。」小鳳點頭,說,「我等您。」
鄭得利懷著悵惘的心扭身走去,穿過遊廊。那時的他尚不知此去無回,也不知跨越仙山的道途是以血淚塗抹而就的。那時的他只是回首一看,小鳳的身影漸漸遠去,然而始終依偎著那鬱鬱蒼蒼的槐樹,像一幅凝固的圖畫。
他忽然想到過年時貼的窗花,他常透過它望著窗子外的雪景,冰天雪地里,唯有那紅艷艷的剪紙里的人物是暖熱的,鮮活的。窗花年節後便會被取下,可小鳳在槐樹下等待的身影卻也從來是活泛的,一直掛念在他心尖,時時浮現於眼前。往後的一生,都一如當日那般,鏤骨銘心。
第44章 盡放疏狂
行戮之期到了。
這一日,颯颯寒風在街上左沖右撞。風聲極悽厲,宛若狼嚎。才是平旦時候,天邊僅有朦朧的一線光,而仙山吏們卻已充塞街衢,上百件黑衣挨挨擦擦,幾百隻頭顱像山戎豆子一般滾滾向前。在這群黑豆子中央,幾架囚車裡站著戴長枷的死囚。號筒叭叭地唱著,雷鳴一樣響。
刑場寬闊,中央聳著刑台,四周用木砦攔著,一眾仙山吏組成一堵厚實圍牆,手提馬鞭和水火棍,將圍觀者往後打退。儘管如此,人們觀望的興致依然高漲,因為這是一年僅有一度的景致。刑台北面立一高台,蟻列著赳赳兵勇,其上架起攢尖頂幕幄,帳上以金線繡猨獸。一團燦燦金光里擺兩張漆背椅,一張坐一個持刀老婦——玉印衛,一張則坐戴雪帽的國師。雖未見血,但風裡卻仿佛飄著帶血腥味的肅殺之氣。
高台再北面,卻是一座巍巍城樓,砂岩牆面,重檐歇山頂。今日昌意帝將親至城樓上,遙觀行刑。雖行的是小駕鹵簿,卻有玉雞衛、靺鞨衛兩位仙山衛隨行,守衛不可謂不森嚴。遠遠地能望見武弁魚湧入城樓,龍旗飛揚,鐃鼓笛簫齊響,奏出一派堂矞氣象,看來是天子已至了。
國師坐在帳幕里,慢慢撫摩著腰間的劍首。前些時日,他向聖上進言,揭露了靺鞨衛曾犯下的過錯,自其手裡奪來了含光劍,作為勝過靺鞨衛的一件戰利品。撫著劍緱的紋路,仿佛蓬萊那坎坷不平的歷史也現於指下,握於他指間。眼見囚車駛進法場,幾個紅黑臉膛挎著歐刀,押著人犯,國師臉上顯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扭頭對玉印衛道:
「玉印衛,瞧你那好徒弟,他現已被送來了。」
老婦方才便在闔目沉思,此時也不張眼,只平平淡淡地回了一聲,「既經勾決,他便不是我徒兒了,只是一介死囚。」國師道:「這般心急地撇清干係麼?我還是看你金面,厚待了他幾分呢。」
從帳中看去,只見臉上抹著雞血的劊子手們將人犯一個個押出。那囚犯大多都被打蔫了神氣,像一株株爛根菜,仿佛皮肉里包的只有骨頭渣子,唯有方驚愚兩條腿能站能走。國師冷笑,說:「當初沒敢將他那龍首鐵骨抽出來,怕的便是他流血過多而死。可現今看起來他精氣神倒足,看來是刑用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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