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愈來愈近,好似鳴響的、預示著死亡的金鐘。狂濤怒吼,焰苗燭天,瀛洲仿佛被剝去了璀璨明麗的金箔殼子,顯出酷烈的一面。司晨喉頭哽咽,莫非自己真是如如意衛所說的喪門星,自己身畔之人皆會遭殃?這給她帶來安穩之日的女人,也要離自己而去了麼?
女人粲然一笑,拍了拍她的頭,「死又有何妨?上回接戰時,我本就該喪命的了,是你救我一命,教我能苟延至今日。」
她忽而回身,攬住了司晨。司晨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爐膛似的火熱的懷抱,那抱住她的臂膀堅實、溫暖,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擁抱。不知覺間,淚水潸潸而落,打濕了衣衫。女人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你說得對,咱們素昧平生。我並非你娘親,也做不得你親人,然而當日你既願為我放棄自戕之念,而今我也能為你放棄苟全餘生之機。瀛洲的火定會再度燃起,若今日不成,我希望你也會是往後點燃瀛洲之火的人,司晨。」
她放開司晨,最後深深地凝望著這個瘦小、倔犟如野草的女孩兒,忽而笑了。「真像。你同小時候的我,真是太像了。」
司晨啞然,望著女人轉過身去,向著灼目的烈焰里走去。她想叫嚷,卻被言信猛地捉住臂膀,拉入船中。艙門被用力闔上,唯有蒙著油紙的軒窗上投下一片朦朧的影子。於是外頭的一切都成了一場皮影戲,她只可在台下觀看,而無從涉足。
她望見一個魁梧如山嶽的影子在浮橋一頭而來,她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嗜血的笑意:「玉玦衛,若不是你大發無用的善心,時常同這女娃娃見面,老夫還尋不到你的下落呢!」
玉玦衛笑道:「老匹夫,老娘光明正大直來橫去,早想擰斷你那老二,怎會避你?」
司晨聽到了谹谹雷聲,那是兩位仙山衛猛踏在浮橋上、教木板開裂的動地聲;她聽到了颯颯風聲,那是火龍槍與兵戈的交鋒聲;她望見了兩條影子如急電,分而又合,合而又分。竹舫震顫著,仿佛行將破裂,仙山衛間的爭鬥似能撼碎屋宇。她心驚肉跳,感到言信扶著自己的臂膀上也滿是冷汗。
突然間,一切聲息戛然而止。
司晨望著軒窗,看到了這一趟皮影戲的收場。鮮血如泉濺涌,灑落在窗紙上,仿佛綻開了點點梅花。女人的身軀一分為二,墜了下去。
像有一隻拳頭霎時擂開胸膛,在心口留下一隻空洞。司晨渾身不可抑地戰慄著,尖叫被堵在喉中。寂靜過後是沖天的喧嚷,有人在船外嚷道:「玉玦衛已死!」與其對戰的仙山衛似是邁著沉重的步履離去了,再無那令人窒息的威迫。然而忿恨、怒意和悲傷混作的情愫仍存在心中,司晨木愣愣地聽著外頭的一切響動,直到有仙山吏用力叩響竹舫的門。
「什麼人!」仙山吏高聲叫道。
言信慌忙啟門,道:「小的是運丁,正運些糧秣去鳳麟船呢。」說著,便取下腰牌,給仙山吏們瞧看。他是玉玦衛插在邊軍里的生間,尋常人倒不知他是玉玦衛部屬。
仙山吏看了,倒信了大半,轉頭望見跪坐在軒窗邊的司晨,一副怔怔然的神色,便蹙眉問道:「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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