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他聽不見方驚愚在說何話,只知自己若要應答,自己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他再度聽到影子們的竊語,重重迭迭,如海潮般鋪頭蓋下:「你還把自己當人?你還有臉活著?」更多的影子叫著:「賤種!當初死在玉雞衛手下便好了!」
他忽不可抑止地戰慄,而今的他只是一無所知的楚狂,若只是如此,便能日復一日地如尋常人一般了卻殘生。可一旦想起過往,他便不會再是自己。
「楚狂」將會死去,會不復存在。因而他不能是別人,只得是「楚狂」。如此一來,過往不論如何慘絕人寰,皆與他無干。
楚狂冷汗涔涔,低喘幾口氣,再一眨眼,那黑影忽又消散了。他與方驚愚四目相接,看出了對方眼底的希冀,然而他卻冷酷地搖頭道:
「我不是。」
方驚愚閉上眼,臉上有難掩的失落。但片刻之後,他便如沒事人一般,站起身,走到艙室角落,自褡褳里取出一套衣衫,放到楚狂面前。
「你做啥?」楚狂依然警戒。
方驚愚道:「你那衣衫不是破了孔洞麼?總這樣穿著,徒教人笑話,穿得體面些罷。」當日逃出蓬萊時,玉雞衛曾以拳穿其胸腹,而今傷愈,楚狂雖換了裡衣,卻不嫌害臊,仍穿那一件破爛外衫。
楚狂說:「不要,憑什麼教我換?我就愛穿得同叫化子一般。穿得太光鮮了,怕人人覬覦我美色,想來入我!」
方驚愚白眼看他,卻從順袋裡摸出一粒銀子,放他面前,說:「只要你肯換,我便給你。」楚狂見了,果真兩眼發光,一把奪過,當即寬衣解帶,猴急地套上那嶄新衣衫。只是穿上以後,他便打了蔫,悶悶地道:「滑溜溜似濁鼻涕一樣,真難穿。」
原來這是一身雪白的絲綢衣服,上繡竹紋,雖不似往時在方府里寸錦寸金的名貴,卻也是好料,是方驚愚從「騾子」給的盤費里儉省出來,到成衣鋪子裡要的。因他是言信的貴客,倒不花許多錢。
方驚愚替楚狂理了理襟領,退後一步來看,卻啞口無言,打量著楚狂,好似在看一個故人一般,目光懷戀而悲傷。楚狂不滿地捅他肘子,叫道:「什麼時候能脫下來?我穿著難過極了!」方驚愚又給了他一粒碎銀,他便乖乖閉了嘴。
方驚愚道:「你穿這樣的衣衫,倒像得緊了。」楚狂也不想究他的話是何意,只覺和這人處久了,頭痛便也愈厲害。這時方驚愚又給了他一粒碎銀,楚狂戒備地道:「怎麼?想同我睡覺了?」
「倒不是,就是想教你換個名兒叫我。」方驚愚道,「現時咱們也出了蓬萊了,再無主僕之分。往後我不再叫你長工,你也莫叫我主子了。」
楚狂接過碎銀,很是口甜,諂媚地道:「多謝大哥。」
方驚愚臉色一暗,這倒不是他想聽到的回答,況且恰與他欲聽到的答案相反,楚狂也覷他臉色,心知自己失言,當方驚愚再予一粒碎銀時當即改口稱爹,方驚愚臉色更是不好。
楚狂道:「那我要叫你什麼?大爺?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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