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雷正的主要分歧並不在此。雷正最騷的操作是在軟體里引到的精緻利己價值觀。他會讓簡兆文給一些喜歡發男人裝類圖片和精明能幹人設的用戶推流，而限流一些發布疲憊甚至有點中年困頓的感言，於是首頁上基本都是文采華麗的俊男靚女，偶爾夾雜滑鐵盧的失落男女，但是看起來好像得到了愛情就隨時可以重新出發。這讓簡兆文非常惱火——曾經做晝夜就是為了讓用戶能夠自由地發出聲音，而現在新版本剛剛上線就背地裡這樣操作，app整個像是個被意識化的精英人設。他和雷正把辦公室門關起來吵，菸頭積了滿滿一缸，誰也不肯讓誰。簡兆文遵從自由平等，主張除了騷擾的和裸體都正常發布，而雷正堅持一定要在最開始就刻畫好足夠的人設，一個尋找愛情的app既然要強調戀愛的匹配，必然要從悄悄拔高准入門檻開始，成功男性女性悄悄捕獲愛情，失敗的男女去看直播遊戲，合理的用戶分類。

「想好用戶群啊簡兆文。上到住在現代簡約的高檔公寓的，下到老公房裡合租一張床，期待看到的是什麼？努力了就有收穫，就能走向人生巔峰，這才是令人嚮往的東西。你在裡面看到粉刺痔瘡和香港腳，丟了工作還沒人要，誰要一打開app看這種喪氣話，上班挨得罵還不夠多嗎？」

「但是喪是年輕人的主流。能夠接受多元的用戶和內容才是個『生態』。」

「拜託，日劇看多了嗎。抓住心理，懂不懂？就算我接受你的生態論，現在是要拿投資。我們說的簡單一點，從騙錢的角度來看，是不是要把戲做足。」

「這不是戲，這是千千萬萬人的情感需求。」

雷正把白板筆往桌上一扔：「聊不下去了，我出去喝杯咖啡。簡兆文，我最後一次提醒你，了解客戶，了解行業生態，才能把結果最大化。不要想當然也不要去感性，產品本身就是一場售賣，不是搞慈善，騙不到投資人進場再說，後面的夢想都是扯淡。現在我們一人一半，總要有個勝負，這件事情上我不服軟，必須按我的做。你覺得菲利普不靠譜撂挑子走人，現在你走不了了，認真想想吧。」

事情當然以雷正勝利為結果，簡兆文在會議室隔著玻璃被員工用目光洗禮，抽完煙盒裡最後一根，逐漸平靜。之前菲利普的產品思路比雷正弱很多，但的確也和雷正所表達的觀點類似，讓投資人下場，產品就要足夠「好看」。而雷正更擅長激活用戶和快速盈利，這的確是晝夜現在最需要的。想想之前勢單力薄還被舉報的晝夜，簡兆文咬了咬牙，這點變化算得了什麼。

晝夜恢復了下載之後，歐靜荷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聊天記錄。重新裝載之後果然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消失不見，和鄭擇演曾經幾百屏的聊天記錄就像一場夢。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依舊忍不住開了瓶酒對著屏幕失神。夜區曾經是她留存自由的地方，在不知道對方是鄭擇演時，她依靠陌生感交出了很多秘密。夜區的隨機匹配無法顯示對方的信息，隨機遇到並認出彼此的機率為零。歐靜荷默默地安慰自己，就當是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不給高遠留把柄就可以多分到一點財產。的確，除了晝夜外，微信從黑名單拉出來，聊天記錄也只剩下自己喝醉了唱得跑掉的歌而已。

歐靜荷認認真真化了妝，拍了張照片發在晝區，配了個文字：「過去再見，今夜，我的人生重新開始。」照片裡的自己笑容還算明媚，也沒有魚尾紋和法令紋，雖然有一點……悵然。

她等著其他用戶的點讚和評論，沒過三分鐘竟然收到系統私信：您的照片已被舉報刪除。歐靜荷急火攻心，一個電話打給簡兆文：「怎麼回事，自拍都能被舉報？脖子以下都沒拍到！之前的聊天記錄沒了也就算了，自拍都舉報，你App怎麼做的？」

「這種事情為什麼找我。」簡兆文對面的鍵盤打得清脆：「申訴你找後台，直接找老闆是不是有點越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