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指揮使曹元德眯起眼睛看刑架上的人,後者一身正紅官袍被扒下,裡衣已經被血浸透,一雙纖白的腕子被鐐銬懸起,被桎梏的身形因劇痛而微微有些發顫,那已經是十分狼狽。
他抬起那雙含水的清眸看過來,眼角的一顆紅淚痣像濺上去的血漬,雖身處刑獄之中,卻尤顯得清高潔淨。
這便是唐枕書,御史台院侍御史,從六品。
狠厲的皮鞭少說也挨了數十記,唐枕書的聲音已經有些虛弱,卻還是透著一種莫名的清然,說:「自古刑不上大夫,皇城司今日拷打言官,就不怕陛下問責麼?」
「啪——」
只等他話音落下,便又有皮鞭子破空狠甩上去,劈開了唐枕書裡衣的衣襟,血珠從蒼白的皮肉間滾落出來,滴滴匯入皇城司地面的磚縫中,為那陳年的血腥添了一絲活氣。
對面坐著的曹元德一笑,起身接過衙差手裡染血的皮鞭,首尾對摺,用鞭子挑起了唐枕書的下巴。
唐枕書被迫微微仰頭,薄唇染血,呼吸間極為費力。
曹元德說:「進了皇城司,你還當自己是朝臣?唐枕書,我勸你早些認罪,免得再受這些折磨。」
「罪?」隨即是唐枕書的一聲冷笑,「我有什麼罪?皇城司不分青紅皂白,我身為言官,竟不知替舉子翻案也成了罪名!」
彎折的皮鞭放過了他的下頷,轉而又挽成鞭花甩上那副薄弱的身軀,這一鞭貫穿了唐枕書身上已有的傷,終於牽起受刑人的一陣悶哼。
曹元德十分得意,用皮鞭抵著唐枕書胸前的一道傷,盯著那張蒼白的臉,說:「梅時庸科考舞弊已成定論,陛下親筆硃批判罪,你憑什麼替他翻案,就憑你這身被扒下來的六品官袍?」
唐枕書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曹元德手裡的鞭子放過了他胸前的那道傷才略緩過來一口氣,嘶啞著說:「……就憑我是言官。」
「科考舞弊一案尚有隱情,梅時庸身潔品高,定是被人誣陷,國子監不問、大理寺不查、皇城司直接給人定了罪,大盛王法……大盛王法就這般被你們糟踐,我看不下去!」
半月之前春闈放榜,榜首是一個名叫梅時庸的學子,結果放榜不到半日,便有人指控梅時庸的文章系抄襲偽造,又半日,牽扯出一場聲勢浩大的考場行賄案。
太學怕受牽連,連同國子監與大理寺將梅時庸推了出來,此案最終沸沸揚揚地鬧到御前,吉慶帝下令嚴查,涉案之人一律死罪。
梅時庸的未婚妻項氏苦求無門,最終將冤情稟到了御史台,當日正是唐枕書當值。
眼下唐枕書已經是氣若遊絲:「我是御史,若要讓我見死不救、見不平者不鳴、見結黨營私者不揭舉,我做不到……」
「那你可以真是盡職盡責。」
曹元德示意身邊的衙差將一桶混了鹽粒的水朝著唐枕書潑下去,激得唐枕書再也控制不住喉間的悶哼,叫囂著無端痛楚的聲音從牙縫中流露出來。
曹元德又滿意了些,悠悠道:「就為了給一個窮舉子翻案,不惜得罪太學和國子監兩處學府,以至於被人彈劾科舉舞弊一案與你有關,到頭來將一盆污水潑到了自己頭上,你可舒坦?」
曹元德抬手掀起唐枕書額前濕濘的髮絲,盯著那張清朗如玉的臉,復問道:「唐枕書,你可舒坦?」
血跡順著鹽水漫延開來,衣衫徹底被染紅,血水順著破碎的衣襟落到地面,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悄寂。
唐枕書已難言,卻還是強撐著抬起那雙清眸,死死盯住曹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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