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裡的富戶都在攜家帶口地往外逃,車夫是決計不肯進去的,最後的一段路便只能由他來駕車,她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偏頭靠在他肩上,絨絨的頭髮被陽光曬暖了,掃在他脖頸上,像羽毛。
怎的這般沒精神?他忍不住柔聲問,她只打著哈欠說春天就是容易犯困,等下你來背我。
黃昏時分他們在城裡找了間客棧下榻,許是因為鼠災的緣故,城中外來者寥寥,客棧中除了他們便只有些拉貨的行商。
她搶了個先,興致勃勃地湊到櫃檯前和老闆胡謅。
每到一地,這都是她最愛做的事情。在她嘴裡,他們有時是四川來的行商,有時是給老爺辦差的衙役,有時是從山西過來投奔親人。這次她又編了什麼,他也沒注意,只聽到老闆鑽到櫃檯後小聲自言自語,……好生嬌縱的婆娘,爺們還沒說話,她倒搶了個先!
老闆以為自己聲音很輕,誰知兩個客人的耳力都遠超常人,小縈不說話,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幾眼,看得老闆後背發毛。
到了房間裡她又樂不可支,說虧得哥哥要過兩日才會來與他們匯合,否則三人一起,還不知老闆會說些什麼。他聽著只笑,如今他們已經不需要偽造的文牒了,總歸他幻術精深,便是她指著太陽說是方的,他也有辦法讓人點頭稱是。
初遇時年齡相仿的一對少年少女,如今已經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同齡人。他已經長成意氣風發的青年,她卻還是初見時十六七歲的模樣。
妖魔的幼年期很短,青年期卻遠比人類漫長,等她長到與母親當年一般的全盛時期,還不知道要歷經多少寒暑。
某天她湊過來仔細端凝他的臉,當年洛陽城中的少年,如今已經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模樣,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幾近鋒利的美貌上又添從容。她伸手在他臉上撫摸,唉聲嘆氣似的感慨:「再過幾十年,你就會變老了吧?」
他握住她的手,默然將這隻柔軟的手包裹在掌心,低頭親吻。時光對妖魔和人類並不公平,等他艾發衰容,她也許還是眼前笑靨如花的模樣,而他一早就知道這一點。
「這也沒什麼,我也會死,時間到了誰都會死。」她又不以為然地笑,自言自語,「等我死後,權能就轉到我的孩子身上,到時世間就又有新的妖君。」
她說起這些時總是很輕易,也許是因為妖魔對生死並不如人類那般在意。有時他不由得生出過莫名的遐思,等他化作一堆白骨之後,再過上許多年,不知她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又進而引起遙遠的回憶,如果薩滿的預言是真的,如果他命中注定因李慕月而死,那她至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他了。即使那代表自己終有末路,可這竟然讓他生出了幾分荒謬的痛快。
李慕月不在時只有他們兩人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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