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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琴聲已經停了,皮影人的後背彎得太深,像一張繃緊的弓。額頭被地面的石礫劃出了血痕,而三十歲的蘭若珩無知無覺一般,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是那樣的姿勢,像是因為痛苦而號哭的野獸,竟又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幕布上正暈開一層赤紅的顏色,不知是血瀝子皮影人衣衫上的顏色,還是從他眼中流出的淚水。

他一動不動,時間也過得太久太久,久到蘭朔以為他就那樣化成了一尊石像,或者也已經死了。直到幕布上陡然跳出金紅的光澤,地平線上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故事沒有結束,或者不如說,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朝陽升起來的時候,整片原野好像都沐浴在一片燦爛的金色火海之中,穿透薄薄的眼瞼,在瞳孔中染出滿目血色的紅。就在那時蘭若珩覺得自己心中仿佛燒起了一簇火,他分不出那是什麼情緒,似乎與痛苦和仇恨都有所不同,但比任何一種都更加劇烈地在胸膛里灼燒。

他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死亦無法將他帶往想去的終點。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終局。

接下來的光陰猶如瞬間的流水。

幕布上光陰變換,無比漫長的時間一閃而逝。那樣久遠的時光,曾經多少苦痛掙扎都被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竟似乎不曾在他心中留下一絲印記。

剝奪他作為術士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力量時,謝縈一定想不到他還能有走通另一條路的才能和機緣。當年李慕月一眼就已看出,他會成為超越眾多先祖的術士,只是那時見多識廣的妖魔也無法料知,他將來究竟能做到什麼。

在身為人的壽命將盡之前,他找到了化身為妖魔的方法,而後又過了近百年,他走過了許多地方,積蓄力量的同時,也在上天入地地尋找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懸心常切切,燋燋度百年。

兩個甲子過去,曾經的荒野上已經建起了新的城市,人間又是奼紫嫣紅。

一百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災已經化為久遠的回憶,開封城中車馬轆轆,街邊到處都是叫賣的聲音,時而有兒童嬉笑打鬧著穿梭而過,他在人群中行走,身旁戴著銅戒的侍從微微躬著身小心應喏。

一百二十年前收留那個盲眼青年時,炁教大概也沒有猜到會有被反客為主的一天,不過豢蛇的人,被毒蛇反咬一口,也是理所當然。當年的亂世已經塵封在史書之中,如今世間早就沒有什麼白燈匪了,臣服於他的術士裡面,只有極少數的人還知道所謂白燈最初的來歷。

如今他所掌握的力量,也許已經超越了自己還是人類時最樂觀的設想,只是對於他要做的事來說猶嫌不夠。

對於一切生靈,死亡是唯一平等的東西,即使是蒼溟之君,也是一樣。

靈魂與肉體之間通過某種極其特殊的方式系在一起,這條聯繫一旦斷了,魂靈就絕不可能再回到身體之中。這就是死,人死則魂消,只有少數鬼魂能依託界留存下來,甚至長久地維持魂魄的形態,披上人皮在世上短暫地行走,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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