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覺得女性應該堅強起來，做到和男人一樣或者比男人更好，來換取地位。李心艾不也是比男演員片酬更高，比他們更紅嗎？但她好像並沒有比男人更【堅強】。單純柔弱還好，那屬於被保護的弱勢群體，但李心艾簡直是歇斯底里。好像有種姑姑無法理解的機制在她及她周邊的世界運行。因為無法理解，所以姑姑選擇遠離。

李心艾懷孕後一切都好多了。姑姑喜歡小孩，她覺得在他們這種家庭，生育簡直是一種義務，一種社會責任。「你的基因如果不傳下去，豈不是人類的損失？」在走廊上，她真的認真凝視過李心艾的眼睛，對她這麼說。李心艾第一次不知道怎麼答覆。她只是想，姑姑如果在戰爭時期，應該會加入納，粹吧......

姑姑各種意義上都比李心艾雷厲風行，但她的邊界柔軟地融化了，她對家人一直很好，還送過李心艾超貴的全球限量跑車。她覺得家人之間就應該沒有邊界，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李心艾不久之前還不是她們的家庭成員，李心艾只是嫁給了沈均而已。

所以說大家都不把孕婦的身體當成她自己的，你要是個女生，還沒懷孕呢，就不管是誰都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指教你一番。懷孕了更不得了。你的身體哪裡是你的，是家庭和社會公共財產，當然家庭和社會也會保護財產，但就女性本人來看，嗯，反正李心艾超討厭的（笑）。

姑姑那天來探望孕婦，李心艾正因為早上在鏡前看見了自己的臃腫而陷入大陰沉，她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姑姑把禮物放在桌子上——價格不菲——然後伸手去摸她的孕肚。

李心艾呆呆看她。

那之前沒有半點前情提要，電影裡女主角懷孕，在羅馬陽光明媚的街頭，一定會有一個路人問：「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然後女主角點頭說yes。李心艾看到那種劇情就煩，可現實中怎麼連問都不問啊？？在她還是個自由人的時候，這概念簡直對應羅馬的奴隸和自由民，李心艾說自己不喜歡和別人接觸，大家有點莫名其妙，但都還理解。幹嘛。懷孕了就沒隱私了嗎？她又不是放寶寶的盆！

這些一瞬間跳起來炸毛的想法，都是屏幕前李心艾的。不知道具體被碰到的李心艾做何感想，她是全身汗毛都炸起來了呢？還是恰恰相反的？她眼睛好像一潭死水。

她扇了姑姑一巴掌。

不是『打開她的手』。不是『當下的應激』，李心艾呆住了，感覺自己被冒犯了，然後作為回應扇了長輩的耳光。真是大逆不道。

趕回來的沈均（就是覺得不能讓她們兩個人相處，就是覺得）手被嚇得鬆了，裝水果的玻璃盆落到地上摔碎，各色果實濺出汁水摔得稀爛，在地上拖出長長粉紅色的痕。

李心艾用盡全身力氣，她未修剪但塗了指甲油的長指甲在姑姑臉上劃出痕來。姑姑整個人被打偏過去，空氣都是靜止的，她很慢——像電視劇這時候的慢鏡頭一樣捂著臉抬起頭來，眼睛從頭髮間露出，像女鬼。屏幕前李心艾覺得完蛋不會要在這裡大打出手吧。但姑姑顯然比她更明確意識到李心艾是孕婦。

姑姑非常平靜，非常冰冷地看了李心艾一眼。

走前還記得把禮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