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上官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倒也無妨, 偏偏他還兼任著錦衣衛北鎮撫使,那一身牽繫的,可全都是帝王機密。
他隱晦地瞅了眼謝昭,二人趕巧前後腳抵達徽州,正碰在一處。
謝大人打的名頭是監察賑災事宜, 鬼知道背地裡是不是北鎮撫司在辦要案!
他小小一個南直隸右都御史,養老等死的好差事, 萬一因這句信口玩笑,被當成狼子野心窺伺聖意, 那樂子可就大了。
神宗多疑,又偏信這心腹,屆時他就是空長十張嘴也掰扯不清。
茲事體大,他還想在南直隸快活幾年,趕忙斂笑,正襟危色撇清關係。
「道聽途說,哪敢稱靈通?是訓僭越,下官只是關心大人終身大事,想討一杯喜酒吃吃罷了。」
也不知是哪個詞觸動了閻王,謝昭竟微微翹起嘴角,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
「蘇大人,你我同僚數年,不必這般拘謹,婚事若近,必定給你下帖。」
蘇訓狐疑望他一眼。
閻王向來清舉,說起這按頭婚事,一雙鳳目清冷,不見喜意,可面上又一團和煦,也瞧不出不喜。
嘖,要不說人能跟著神宗混呢。
光這隱藏情緒的本事,就連內閣那些老傢伙也望其項背。
蘇訓乾脆放棄,轉而去找吳遇撒氣。
「吳知府勤勉治下兩個月,這效果也不怎麼樣嘛。」
他半是譏誚半是玩笑,「小小一個客棧,就匯集徽州治下百態。鄉里魚肉蒙童,考生重利輕義,好容易有幾個人稍微明白些事理,又被群起攻之、自身難保,這麼瞧著,徽州府今年是準備再被我剃一年光頭?」
一個「再」字,簡直紮鐵,吳遇差點端不住老臉。
科場被「剃光頭」,是說那年一個地方全軍覆沒,一個沒有考中。
這事不論是對主政官,還是當地百姓,都是奇恥大辱。
要知道,科舉及第人數和地方稅收總額,一直是考察一把手政績的兩項核心指標,也是衡量一個地方行不行的直觀表現。
徽州府先天不足,稅收本就比不過臨近的其他州府,也就科舉成績能打一點。
可這些年秀才錄中人數斷崖式下降,前年更是直接被剃光頭,叫整個徽州府在南直隸都抬不起頭做人。
這幾年休寧書生出縣,誰不戲謔一句「駑生」?
外頭已經傳遍,徽州府窮鄉僻壤、民風粗鄙,山里人又蠢又懶、又窮又壞,狗都不嫁。
若是今年真來第二次,那就是辱上加辱。
吳遇臉皮如同被他扔在地上,還踩了幾腳。
在場學子雖是才入科場的新手,但一損俱損,聞言也露出憤憤之色。
其實「剃頭」完全賴不著吳遇。
這事還得從徽州上任知府——段汴梁那個迂腐老學究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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