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次亮了起來,慘白的日光隔著灰濛濛的雲層落下來,照在人身上冷冰冰的。
起風了,徘徊在白玉台上濃重的血腥之氣被漸漸吹散,滿地塵土和著落葉被風揚到了半空,仿佛只是一瞬間,便由夏入秋,天地間只餘一片蕭索。
江行舟趴在地上,儘量將身體鋪展開來,去擋住想要帶走陸渺骨灰的風,可是風聲嗚咽,從每一道縫隙里鑽了進去,將他壓在身下的灰燼吹得越來越少。
他倉皇地跪起,將滿地飛灰攏進自己的懷中,可是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越用力,就越是握不住灰燼,最終只能絕望地仰頭,看見飛灰隨風捲起,漫天消散。
被麻木的痛覺到此刻才終於遲遲回歸,那些遍布全身、深可見骨的傷痕忽然齊齊叫囂著疼痛起來。
也許是血液流失得過多,江行舟覺得身體很冷,他整個人像是一爿冰冷的廢墟,任由冷冽的寒風往來,摧毀著他空洞的軀殼。他又覺得很熱,仿佛有一把火從廢墟中燃起,憤怒也好,絕望也罷,那些被他層層禁錮在靈魂深處的愛欲,忽然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灼燒著他的每一寸理智,直要將他燒成一具行屍。
死了也好,可他竟還活著,被悔恨拷問的內心不肯放過他自己。
為什麼要抗拒少女的靠近?為什麼要推開陸渺?
他生來便不被期待,又在虐待和詆毀之中度過了成長。對於他而言,愛是脆弱,是將軟肋懸掛於敵人的刀尖之上,也正因為此,江芷瑜才會被異族欺瞞利用,生下他這個孽種,又背負著母親的頭銜,無謂的死去。
一直以來,他都做的很好,他用冷漠為自己塑造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只要封鎖內心的渴求,便能永遠保持冷靜。世界原本就是灰色的、無趣的、毫無意義的,而他將以旁觀者的姿態,不參與愛恨糾葛,從出生,到死去。
直到他遇見了陸渺。
她滿口謊言,卻又笨拙天真,腦瓜里不知道裝了些什麼古怪的東西,跟著他,粘著他,趕不走,順杆爬……她一次次將真心剖出,塗抹上甜蜜的話語,毫無防備地,將柔軟送到他面前。
他自恃冷靜,審視著、旁觀著、挑剔著,一次次踐踏著少女的真心,不過是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便畏懼得到,卻不知早已將自己鎖進了愛欲的囚籠。
明明察覺到了少女的愛意,也正視到自己的內心,他本應該用更好的方式去處理兩人的關係,他本可以……
他本可以。
心臟的跳動將悔恨的汁液輸送到他身體的每一寸,所有的惡念在這一刻交織成細密的網,將他整個人牢牢捆縛在其中,寸寸絞殺,他把自己整個弓起,卻壓不住體內那深入骨髓的痛意。
「當——」
渺遠的鐘聲敲響,江行舟茫然地抬起頭,看見無數的黑影在身旁穿行。
一扇高大恢宏的青銅色巨門出現在虛空之中,無數魂靈從倒下的身軀中浮起,化作幢幢黑影,向著洞開的大門後面緩緩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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