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庭「嗯」了聲,繼而伸手向前,將他肩上已然醉成灘爛泥的虞珵美接到自己身邊,僅用單臂便把人牢牢固定在懷中,轉目向溫有年道:「陛下傳喚,要我二人同去。」
溫有年是宮裡一頂一的帶眼力見兒,遣散身側的兩名小太監,轉向杜明庭,躬身行了個禮,「耽誤將軍點兒功夫,聽我這個土埋半截的老東西說幾句話。」
杜明庭見他言辭懇切,不懂他要說什麼,點頭道了聲好。
溫有年這才挺直身體,渾濁的雙目看向他懷中的虞珵美,緩緩道:「說句犯上的話,奴才我是看著陛下跟長公主和虞大人長大的,前兩位乃皇子皇孫,身份尊貴,又有爹娘護著,走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老奴我看著他們心裡只有歡喜。唯獨虞大人,見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了,他的心思太重,才六七歲就會看人臉色說話,先帝心疼他,叫我時常看顧些,若是在哪處受了欺負可直接稟報。」
「誰曾想這孩子不僅會察言觀色,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縱使被欺負得再狠,也總是笑臉相迎,從不說喪氣話,問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會得罪任何一位皇子。這也難怪,打小吃了那麼多苦,又身處這龍潭虎穴,自己若不多想些,還不被人生吞活剝了?好在後來遇到了您,遇到了老將軍,當年老將軍願意將他從宮裡帶回去,我是打心眼裡為他高興,心想著這孩子的下半生可算有個找落,奈何老天真糊塗啊!好好的孩子,命怎麼就薄成這樣。」
說到此,他的聲音中竟有隱隱哽咽,身子不禁更加佝僂,伸出褶皺如雞皮的手為虞珵美撫開黏在嘴邊的髮絲,蒼老的聲音猶如喃喃自語,「說這些老奴我算是逾矩了,將軍若要怪罪也無妨,有些話我是一定要說,只因這些話說給旁人也只會當熱鬧一笑而過,可您不同,您跟虞大人是兄弟,常言道長兄如父,旁人不心疼他,您這個當哥哥的即便離得再遠,多少總會記掛著點。」
杜明庭聽到此,心中酸脹得難受,暗自道:「他還不知我跟珵美到底有何過節,珵美若知曉我這些年時時刻刻都在牽掛,只怕心中不會樂意。」
耳邊聽溫有年繼續道:「這些年他竭盡所能為陛下掃清前路,所做之事能搬到檯面上說的不過一二。眼下朝中人人雖面子上對他畢恭畢敬,實則心裡如何想得誰都不知,想必虞大人也不在乎,他走的是修羅道,用盡周遭一切能用之物,以雷霆手段威懾人心,可這並非長久之計,待日後他們不再畏懼,勢必要遭反噬,待到那時將軍,老奴說得可夠明白?」言罷,溫有年目光上移,再次看向杜明庭。
杜明庭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將軍明白就好。」溫有年將肺腑之言說盡,再次躬身行禮打算告辭,聽杜明庭沉聲道:「多謝公公。」
他連忙擺手,將臉上的老褶一擠,笑道:「您嚴重了,老奴我也是久未見將軍,隨口說了些胡話,當真與否全憑您自個兒,今晚虞大人喝得是有些多,望將軍不要怪他,他啊,是這兒難受,」說到此,滿頭銀髮的老太監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視線越過高高的紅牆,惆悵道:「人啊,是不怕一直吃苦的,怕就怕吃了小半輩子的苦,忽然得了一口甜,偏偏這口甜的吃下去就再也沒有,那剩下的大半輩子可就難熬咯!」
杜明庭察覺懷中人後背一僵,不禁默默將手臂收緊,堅定不移地看向溫有年,「公公的話我會記住。」
溫有年笑了笑,背過身朝他擺擺手,晃晃悠悠地向紅牆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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