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晴不說話了,轉過隱隱有些發白的面容去看朝汐,朝汐緊握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畢露,臉色黑得堪比周伯做飯時燒糊的鍋底,殺氣騰騰。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朝汐壓低了嗓音,恨恨笑了兩聲,「好,好啊,好一個漢源縣,好一個漢源縣縣令,既然你們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裡,那老子也沒必要再留你們的狗命了。」
她隱含危機的嘴角朝雲看得頭皮發麻,順著後脊漫上一股涼意,縱使立場不同,朝雲也不由得為卜氏父子灑下一把同情淚。
世間最為下作之事不過通敵外國,逼良為娼——國之覆滅,必有腐化通敵,魚肉百姓之端;家之破碎,必有白髮送烏,子女先亡之由。
並非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若非亂世所迫,哪家的姑娘不想待字閨中,靜覓良人,飛線走針繡嫁衣,綾羅綢緞紅花轎,只等秋高氣爽,大紅燈籠高高掛,歡歡喜喜地送嫁出門。
而是「遺民淚進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匪寇橫行,惡吏蓋青天,幾個晝夜之間風雲劇變,《龍鳳呈祥》變成了《十八摸》,琴瑟和鳴的祥和溫存變成了燈紅酒綠的紙醉金迷,高高美夢從此墮入深深的魔窟。
林菁苒也曾想過懸樑自盡,自此一了百了,可那翡婷院的頭牌某日倒酒時,無意間在簾外聽見了醉酒的馮衙役的牢騷,也是在那時她改變了主意。
漢源縣頭頂籠罩的這片陰霾太久太久,若非青天白日迎面灑下,偶有細微的曙光透過實在是太難將其驅散。
可是她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
即便生活再痛苦,她也要活下去,她要等。
等著衙門裡那些尸位素餐、魚肉百姓的狗官被青天白日的一道雷狠狠劈下,要眼睜睜看著他們死無全屍!
待那氣質斐然、通禮識體的穆姓客官用著憐愛憤慨的目光問訊她的過往時,林菁苒直覺對方與那些尋歡作樂的紈絝子不同,說不定上告有望。
他並不似青樓常客,連動手動腳地下作手法都使得不太利索,林菁苒望著那不亞於紗罩萬盞明燈似的雙眸,那裡頭蘊含的是她們這些人祈求萬萬年才能出現的清明。
於是她把心一橫,賭上性命似地哭到肝腸寸斷:「馮衙役說,那年水患時,朝廷所撥下來的銀兩有大半都被卜魁黔貪污了去,水禍滔天,他全然不顧百姓死活,只知自己飲酒尋歡作樂,水患過後,他又聯合本地的一些黑心糧商,外頭做足表面功夫粉飾太平,內里卻乘機哄抬糧價,發國難財,逼的有些人沒受水災衝擊的人家也支離破碎,最後家破人亡。」
「至於那個卜鄒箜,說起來更是可惡!」林菁苒輕輕止住抽泣,後牙根咬得咯咯作響,「放眼整個漢源縣,略是平頭正臉些,不論書生還是姑娘,只要他能看得上眼的,就沒有不得手的,像我這樣被他賣進青樓的還算是撿條性命,可大多無辜的女子最後都被他為掩人耳目滅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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