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身去杀合道,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回来,蔺绮想一想,就知道姐姐会生气。
姐姐很怕她一不小心死掉的。
果不其然,容涯见她咽下丹药后,随手拉来一条椅子坐下,大有和她促膝长谈的意思。
清早时分的阳光凉如秋水,打在他苍白清艳的侧脸上,他的肤色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冷调,霜雪一般,很漂亮。
蔺绮率先出声:“姐姐,我错了。”
“你认错认得这么积极,倒让我惶恐。”容涯垂眼看她,目光温和又清冷,好像什么都能看穿。
“……”
蔺绮被他看得脑海空空,下意识收紧手,把被角捏得皱巴巴的。
看她蔫不拉几的小模样,跟一只犯了错等着受罚的小兽也没什么区别,垂头丧气,可怜兮兮,很容易让人心软。
容涯将温热的甜茶递给她,嗓音轻柔,如清涧流风:“你孤身杀合道,少年意气,可歌可颂,算不上错。”
蔺绮脑中绷紧的弦乍然松开,她抿了一小口甜茶,抬头时眼睛亮亮的,想跟姐姐撒娇。
“然而你半死不活地回来,却让我不大愉快。”容涯又开口,“上次在临云宗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若你再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我就要罚你了。”
蔺绮眨了眨眼睛,手不自觉收紧。
她长睫轻垂,目光落在甜茶清澈的茶水里。
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深秋的风是桂花的味道,很好闻,蔺绮望着一片浮在茶水里的桂花,却有点难过。
姐姐素来把她当成一尊金贵易碎的瓷器,或一只金贵的雀鸟,恨不得把她捧到高阁上,风沾不到,雨淋不到才满意。
蔺绮闷闷道:“可是那只主将是合道,杀合道就是很危险的,我也没有不要命,我很惜命的,我不会死。”
容涯眸色冷冽,不轻不重道:“你也说了,那只合道很危险,你修为堪堪筑基,现在去杀不合时宜。”
他语气温柔,责问之意却很明显。
空中有隐隐约约的清苦草药气,和山茶花的薄淡暗香。蔺绮低着头,手捧杯盏,指节微弯紧扣杯上细纹,她静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容涯,眼眸乌黑明亮,灼灼有星,道:“求仙问道,不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吗。人长于土,生双足,却妄想遨游太虚腾云驾雾;修短随化,不逾百年,却妄求长生不死万寿无疆。”
“此时不可为,何时可为;此时不合时宜,何时合时宜。我此时见合道退让,来日等我合道,见化神该如何;待我化神,见天道又如何。姐姐怜惜我,我却不想只做被姐姐庇佑的人。前路黯淡,合道危险,所以更应迎难而上,上下求索,山高便破山开道,水深便填海造桥,千难万险,总有光明灿烂的时候。”
清晨水汽氤氲,她静坐榻上,嗓音泠泠然若碎玉,语气轻柔,却掷地有声。
窗外檐铃声清脆,青年长发松散,安静听她说完了,眸中浮出些许蔺绮看不懂的情绪,问:“遇山开道,遇水造桥?死也甘愿了?”
蔺绮撇过头不看他,心中空茫,咬唇道:“不会死的。”
她手心微生薄汗,如此正经地驳逆姐姐,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姐姐要是罚她,她也认了。
蔺绮盯视着桌上那枝山茶,茫然无措。
空气沉默片刻,细微的咳嗽声落下来,容涯垂下头,掩唇咳了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蔺绮柔软的长发。
蔺绮偏头,白衣青年衣衫干净,笑容清旷,道:“袖袖高义,是我浅薄了。”
“袖袖有自己的志向,我甚感舒心宽慰,”他眼中笑意浅浅,光影穿透浮动的雾气打进窗子里,他继而又轻声说,“然而你也可怜可怜我,你如此不要命,我担惊受怕,也很可怜。”
“以后遇上这种事,你若提前告诉我,我便不干涉,这样如何。”他让步道。
她垂眸,抓着青年冰冷如雪的手指,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容涯嗯了一声。
蔺绮外裳褪去,身上只一件纯白里衣,里衣上还洇着黯淡鲜血。
容涯起身,说:“隔壁有温泉池,去沐浴吧,干净衣裳已经备好了,你去了就能瞧见。”
她昨夜又疼又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现在察觉到身上血迹,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翻身下床,脚步轻快往隔壁跑去。
刚走近温泉池时,蔺绮便看见泉池里洒满的山茶花瓣,一处小案上又放了澡豆、干花、巾帕之类的物什,和一套干净华贵的衣裙。
周围雾气氤氲,池水温热,蔺绮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将自己身上的鲜血洗去了,穿上干净裙裳,只觉神清气爽,她黑发湿哒哒垂在肩上,蔺绮拿着巾帕,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去。
小院中,清莹露水挂在枝头,晴空明净,树叶沙沙,花树下有石桌石凳。
花树上,蓝衣少年懒洋洋倚着树枝,手心朝上盖住眼睛,不知道在睡觉还是在晒太阳。
林守一身黑衣,在桌上摆了几碗红油抄手。
一个瓷勺脱离桌面往上悬了一寸,蔺绮以为谁用灵气了,细细一看,才看清瓷勺下站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绿裙小人。那绿裙小人举着勺子,舀起一个抄手,趴在瓷勺边缘咬了一口。
他们在这里待得这么心安理得,半点不怕被人发现的样子让蔺绮诧异。
她四下望了望,才发现院墙上四周有灵气流动的痕迹,这个院子给她的感觉,跟前些日子里,林守假扮的那个小厮给她的感觉一样。
估计林守在这里设了结界之类的东西,以防止他人窥伺。
这时,容涯自拐角处走出来,抬眸便看见蔺绮站在门口,她换了套干净的绮罗长裙,里裙是纯白的,外罩一身鲜红纱衣,红白间杂,生动鲜活,裙上有浅金色的诡秘符文,她倚着门柱擦头发,黑发披散,还往下滴水,日光打在她的鸦睫上,纤细长睫清凌凌有水光,如蝶翅般轻轻扑闪,她微歪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肩胛处有水珠滑落。
容涯走过去,从她手中抽出毛绒绒的巾帕:“怎么不用灵气弄干。”
蔺绮站在原地,乖乖等姐姐给她擦干头发,墨色瞳仁望着石板,软软道:“没多少灵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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