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桐跨出楼道口,外面竟下起了雨。檐角雨滴淅淅沥沥,坠进黄昏路灯照亮的浅水滩,雨使这一条泥泞路更为难走。
冬雨是冰冷的,不似夏雨倾泻,春雨温吞,淋在冬衣上沉沉的。冷又更催人理智,伍桐不愿再回头拿伞,以手遮雨,小步向外跑去。
出租车很快来了,伍桐打开门时顺便脱下外套,跨进。
沉泠自伍桐房间的小窗,看见小小的人影钻进车内。
可正在此时,对面一辆黑车撑出一把明黄色的大伞,伞下的人飞速奔了几步,手卡进出租车门的沿缝。出租车门便被陆梓杨用力撑开,里面的女孩子被强拉了出来,陆梓杨马上将身上的麂皮外套脱下,套在伍桐身上。
伞递来递去,交接自然。两个人站在伞下,陆梓杨弯下腰要去给伍桐揽裤脚,伍桐拿沾了泥的鞋踢他裤腿,他还是蹲了下去,帮伍桐挽了裤。
沉泠是何时不再捉弄陆梓杨的?便是他发烧晕在考场那次,陆梓杨放下笔带他去医院,回去被简凝之骂又考零分。
简凝之总说,你别理陆梓杨,他这孩子虽然天天吵着要赢过你、怨我偏心,可他喜欢和你一起玩,就是心里佩服你。不然也不会你一来沉家,他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称自己霸王。
大家都以为陆梓杨羡慕沉泠,“同样”的出身,沉泠才华更高、名声更大。其实陆梓杨根本不会思考这些复杂的比较。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是沉泠一直在羡慕陆梓杨。
陆梓杨不会计算公式,只会从心。想到就做的人,挽裤腿不带目的。
他和陆梓杨也许都在伍桐心中彻底失去机会,可历史能够被洗刷与倾覆,浪子回头诚意累加,至少不会说谎的陆梓杨比他更能打动伍桐。
沉泠的手颤了颤,指尖似有电流划过,脑中旋律浮动,他知道他要写歌了。
他虚握了握拳,反而拿了把伞,冲下楼。
雨变大了,一阵寒风吹过,明黄的大伞蓄了势,伍桐臂力不够,伞倏地往后吹去。雨淋了她一脸,她暗骂倒霉,头发已经湿了大半,偏偏风还在向她脑后吹,发丝不由分说胡乱了她的脸。她怎么捋都捋不好。
站起的陆梓杨咯咯直笑,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
“陆梓杨——”伍桐咬牙,“快扶伞啊!”
手机屏幕上雨滴滑落,视频中的伍桐额角发丝散开,几撇黑发在脸颊绕成弯,她眼睫湿润,面色冻得有些白;神情嗔怒,人在风雨中却显得娇弱。像一支野花。
陆梓杨比伍桐高很多,是微俯的视角。他的眼睛从屏幕移到人身上,见女孩微微仰脸,试图反抗风吹,不断地去抚脸上的发。
他心脏突突地跳着,明白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陆梓杨俯下身,贴上伍桐湿红的唇。又软又凉,美妙得不像话。
就贴了贴,伍桐就一脸怒意,陆梓杨撸了把头发,抱怨:“亲一个怎么了,小气。”
“你就想在这里淋感冒啊,快扶伞啊!”
陆梓杨爽朗地笑着,喊了很大的一声“哦”。他俯身把伞狠狠顺回,折杆时还想这感觉怎么一点都不狼狈呢,跟拍电影似的。
谁给他布的景啊,他陆梓杨淋了雨头发中分会不会也能让伍桐迷上一点?
可惜出租车已经开走了,不然他还能对镜照照。
折完最后一杆,雨没有被阻挡在外,方才进近伞内的雨下滑,伍桐还仰着头,观察伞柄上的一滴雨,怕它落下。
眼神十分专注,黑睫扑闪着,唇微微张开。陆梓杨再一次心猿意马。
他想都没想,便俯下身亲了下去,伸了舌头。
他早就参悟了,不能跟伍桐比智力,得和伍桐拼速度和力气。
沉泠站在巷口昏暗处,隔着重重雨幕,看清对角拥吻的二人。
他直直挺着背,实则靠了墙,以防自己不支倒下。
他目睹了全程,那明黄色的伞下伍桐被挑逗后的回击,两人蜻蜓点水来回几下,皆笑得开心。那是很轻盈的吻,轻盈得他能感受到两个人的情绪并不高涨或沉闷,只是轻轻松松地玩闹。
便是这样玩闹着,低语响过雨音,他看见伍桐被陆梓杨揽进怀中往下压,诸如“同桌”、“小处男”、“小骗子”、“你好凶”的呓语混杂着各种腔调传来,唱戏一样。比起伍桐与他在房间里的压抑和严肃,明显她在陆梓杨跟前更轻松和快乐。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说他们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体。身体能够传递出的氛围和情绪,他带给伍桐的,是沉重,她才会想离开他所在之处。
伍桐攀上陆梓杨的肩,主动吻他,甚至在教他。
那又是谁,教了伍桐吻。
沉泠忽然想起了《百年孤独》里一场下了4年11个月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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