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门内漆黑深深,内部构造岩块而不是冰。石层表面凹凸不平,伍桐走至洞前,才发现,那凸出的,是埋于石下的遗骨。生命遗迹匍匐于此,融于不见底的黑暗,伍桐凝神喘息,只觉得这巨大的洞穴在不断扩张,像要将她吸进去。
寒冷刺骨的阴气朝她袭来,这里死气沉沉,却好像能容纳万象。如果向前迈去——
也不过是失足跌落,朝着未知的黑里永远下坠。那应当很轻松,一切生存的负担了了逝去,像一条河流自她身边奔涌而过,而她只是隔着玻璃看万千人在这河中挣扎漂去,她不必成为经历者。不必与人产生联系,不必对抗与她相伴十年的抑郁,不会再在梦里千万次屈服于生命中的恐惧,不会需要爱。
“小姑娘!回来!”
“伍桐!你在干什么!危险!”
周烨与陆梓杨失控的怒声并未唤回伍桐的意志,她俯下身向谁也不知其中奥秘的黑洞里探去,离黑暗愈来愈近,被二人拉住,也未有何反应。只是不断地向前。
直到她听见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兴奋地喊:“爸爸!你看那里,有紫色的花!”
“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就是那里呀。”
难熬的火燎与涩痛又回到伍桐肺中,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目中有重影,一切都模糊,只有无边黑暗里,一株紫色的花无比清晰。它生长在黑暗深处岩脚,壁上肋骨旁边,要不断眨眼,才能看清。
伍桐感到自己逐渐平静下来。她晃了晃脑袋醒目,对陆梓杨和周烨说没事:“刚才有些晕,可能是睡得太少了。”
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周烨紧紧抓着,小指上微凸的骨抵着她掌心肉,他语带沉痛地说:“谴责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这里空气不好,我们尽快下去吧。”
伍桐并未理会他,偏过头去看童声源处,发现一个小女孩正睁着大眼睛紧张又担忧地看她。女孩缩在父亲的身后,紧紧抱着父亲的大腿。视线上移,伍桐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是亚洲面孔。她心一跳,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抱起,说话带着东北口音:“别盯着姐姐看,不礼貌。”
伍桐笑自己竟以为。会在这里遇见Y医生。
她松开周烨的手,自背包中取出小铲子,和许戈的遗骨盒,并拨通许戈的电话。
许戈询问完她所在之处,竟有些紧张地说:“你说附近没有标识警告,里面又一片漆黑,太危险了。在附近随便埋上就可以了,千万别往里探。”
陆梓杨坐在地上,警惕地盯着手机,仿佛里面会钻出鬼来。他不停打断伍桐和许戈的对话:“还要你说!要不是为了给你埋这东西,我们有必要爬这么高吗。伍桐都没力气了还给你奶奶挖坑。”
十几分钟后,骨头被埋在洞角的雪坑里。伍桐取出早先准备好的十字架,插在上面,又默念了许戈拜托她的悼词。可惜这个洞不能搬到她的展览里,只能拍些照。
伍桐站起身,想要问周烨拿背包里的相机,可起得太猛,头晕目眩,眼前又起了重影。她心里暗叫不好,想要扶住岩壁站稳,脚却一滑,骤得向右边倒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天旋地转只在一瞬。她在跌落之时想:好像在这里死去也没什么,如果这就是宿命。生命中除了她的野心在燃烧她,其余的都是钝痛。她一直努力地与抑郁抗争,却无法真正地好过来。性爱、金钱……都无法让她获得真正的轻盈。也许,死才是最轻松的。死才是生。
就在了然之间,她张开双臂,好像在往死亡的方向飞去。飞翔与坠落却忽然停止,她被一只强劲的手拉回现实,滞留于悬挂的黑暗。
伍桐急喘着,感到自己因重力不断下沉。那人用要几乎将她手捏碎的力,阻止她的陷落。虎口与虎口摩擦,几乎要撕裂掌心的皮肤,交合处烫得能将金属融化。
伍桐耳边嗡嗡鸣响,鼻子泛酸。
这人大声喊她的名字:“伍桐,抓牢我的手!”
她忽觉有液体自她双眼处下流,温热地淌入嘴唇,极速变冷,是铁锈味的。眼睛痛得发麻,根本无法睁开。伍桐才后知后觉地察知,她的双眼被岩石刮烂了。
“伍桐,抓牢我的手!”她又听见呼唤,心脏跟着疼起来。眼中流下的血变成泪。
她用力地回握他,想喊他的名字,话到嘴边改口:“周烨,拉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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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段为杜撰。Niviarsiaq是格陵兰岛的国花。格陵兰岛是一位挪威海盗约在982年发现的,他抵达时仅看见一片绿色水草地,便以为这是块绿色大陆。实则陆地的另一半冰雪尽裹。Greenland的名字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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