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將盡,香港依舊未見雪影。
舞女的歌喉仿佛跨越半個世紀而至,淒切哀婉,斷於後半生做小伏低的槍口下。
梁驚水倚在窗台邊,目送跑車消失於視野盡頭。她捻出領口那根紅繩,尾端輕輕晃蕩著,也被套上過她的左手無名指。
曾經有一度她覺得,許多年輕女孩憧憬的轟烈之愛,大抵就是他們這般。人活過某個階段,喜歡一個人不再是執念於占有,也會由衷地希望他過得好,但是不會預設怎麼和他共度一生了。
或許再過兩年,商宗功成名就,面孔常見於各大金融雜誌的封面。
屆時,她也步入了公司高層的行列,主導開發的App成為全民標配。
他們一拍兩散的片段,梁驚水現在還不敢想,她知道自己一旦設想就會哭出來。她不想在商宗面前哭,在他們心中,這已然是最美好的結局,從來都是。如果她哭了,又要他花心思來哄她。
就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吧。儘管會在回憶里慘烈非常,卻也是她能感知到的、最後與他有關的幸福。
*
電梯門開,梁驚水碰見仇先生和幾個東歐女人在走廊上打諢插科,仇先生喝得有些多,用英語問她們,為什麼要到重慶大廈干那檔子事。其中一個女人眯著眼答,因為那裡是鍍了金的地下王國。
仇先生的房間離她不過幾扇門。每晚他總是深夜才回來,梁驚水剛熟睡,就被一群嬌滴滴的女聲吵醒。
她開門探過一次,走廊里脂粉香濃,像鴉片般揮之不去。
梁驚水鬼使神差,慢慢走回了電梯。
仇先生被迷你亮片裙簇擁著踏入,電梯門開合間,滿意的目光在妍影間游移,最後定格在女屬下身上,腳步微頓,略向後撤。
梁驚水惡劣地促狹:「喲,仇先生平時一副老派的樣子,原來玩這麼花?」
仇先生驚魂未定:「商老闆今天剛從波士頓回來,你怎麼回……」這麼早。
中年人鮮少在網上衝浪,卻架不住辦公室的小喇叭把商宗和梁驚水的舊事講得繪聲繪色。去趟茶水間的工夫,就能撿回來一堆風言風語,讓他連灌了三天酒都沒緩過來——居然對商宗的舊情人動過心思。
梁驚水挺無辜,說:「商老闆回來和我有什麼關係?」
仇先生的表情相當精彩,他一度無語凝噎。顯赫學者立於亮片之中,無意識背過手,仿佛要與這群女人劃清界限,最後難捱到門開,對梁驚水說你別擋在門口,後面的小姐們出不來。
那些女人聽不懂普通話,一時間未能魚貫而出。一群人在大廳僵持不下。
梁驚水那天終於找到了由頭,提議讓仇先生尋求上級授權,從其他部門調取所需數據。
仇先生語重心長地說:「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次公司外派,銀行方面對我們的配合度非常有限。」
有時候梁驚水覺得,自己在潛移默化地被重塑。她從前不是個感情中本末倒置的人,也能在狂歡結束後瀟灑離場。
可現在有人影射商宗心懷異念,滿腔都是反駁他的衝動。
商宗想取勝,自然會對幕僚傾力信任。
她太陽穴突突:「可是公關已經幫銀行挽回了不少聲譽吧?看起來形勢在變好啊。」
「到底是聲譽更關鍵,還是讓老爺子安心看到那50億回籠更重要?」
梁驚水終於放棄了和他的交涉,在餐吧點了杯白蘭地坐下,將所有心思放在對付蛋撻上。
大廳里太悶了,她喝了點酒,晃得胃裡又膩又難受。
一陣疲倦突然襲來,她無奈撥出電話,聯繫溫煦求助,然而在忙音後自動掛斷。
說起來她們有一段日子沒聯繫了,想到溫煦在她生日上意氣風發、大殺四方的模樣,心裡竟有些懷念起廣海的同事和朋友們。
梁驚水向酒保要了杯礦泉水,瓶口剛擰一半,硬物觸地的悶響清晰地迴蕩在大理石上。
她望過去,陸承羨的身影映入視線。
餐吧的喧譁在這聲中戛然而止。
梁驚水坐在原地,淡漠地注視著酒店門口的騷動。白人女性們驚呼散開,中央正是仇先生和陸承羨。保安試圖拉起陸承羨的胳膊,可他置若罔聞,只顧著攥住仇先生的皮鞋磕頭。
所幸他未察覺她的目光。隔著二十米,陸承羨雙膝跪地,哽咽著請仇先生幫他一把。
周圍食客都看上了熱鬧,稀奇地笑:「這種低級的戲碼也有,果然香港什麼都看得到。」
是啊,香港什麼都看得到。
消失的舞女,跪地的精英。
歌舞昇平處,儘是折腰人,荒誕如斯,連戲劇都難以描摹。
陸承羨成天想著阿附權貴,紙包不住火,終於被欲望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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