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運動員用他嚴師般的雙目掃視餐廳一圈,確認無人搗亂,最後把目光射定在小學生身上,催促道:「車已備好,我們該出發了。」
「就來,就來。」梁聞生匆忙應道,從高緒如旁邊錯開身子,「你可以幫我餵一下倉鼠嗎?它們就在我的房間裡。」
「當然可以。」高緒如欣然答應。
「那遲些再見。」梁聞生笑盈盈地揮了揮手,腕上玳瑁嵌珠的舊手鐲閃著金光。
語畢,梁聞生奔出餐室,飛也似的坐上那輛莫里斯-考利。守在門口的保鏢往高緒如這邊望了一眼,兩人對視幾秒後互相點了一下頭,權當見面禮。酈鄞把梁聞生用過的餐具端去島台上放好,解釋說:「那人叫賴仲舒,以前是個摔跤高手,他面噁心善。現在他是兼職保鏢,主要負責的是梁聞生,你倆會成為好同事的。好了,不多廢話,跟我來吧。」
二人才出餐廳,便入茶室。室外奇松直指天穹,到頂後又叢生枝葉,投下深綠的濃蔭。高緒如參觀著牆壁上懸掛的油畫和墨寶,這些藝術品之精妙令人嘆為觀止。在這棟宅院裡,隨處可見山水盆景,灑在浮石上的豆、麥、花籽均已抽綠髮芽,室內無處不春意盎然。
「這裡是梁聞生的臥室。」酈鄞打開二樓一扇素色的門,從一張擺著彩蛋、燭台和小青蛙的月牙桌旁經過,「我帶你去看看他的寶貝鼠們。」
倉鼠分養在單獨的籠子裡,稍大些的金屬方籠里有四隻荷蘭豬在吱吱地叫。這些鼠個個都體態肥圓、毛皮油光水滑,一看就是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飼餵完畢後,高緒如推開床榻一側的移門走到露台上去,站在欄杆旁觀光,隱約聽到有喧瀑飛落之聲。一道卷著白浪的泉水從露台下方的石壁上流過,人若憑欄而立,似乎能立刻將鵝卵石投入腳下的清流中。
在梁聞生的房間對面,五步之遠的地方,就是高緒如的住房。他走進其中,只見四壁飾以櫻木,不管是壁爐還是沙發,抑或是壁鏡和納物龕,藍色天鵝絨與金縷線的倩影俯拾皆是。置身於此,宛如置身古畫之中,自己先前容身的閣樓與之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兒的裝潢真不賴。」高緒如稱讚了一句。
「房間兩個星期前剛裝修過,所以好很多了。這裡有電視和唱片機,不過希望你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否則會影響梁聞生學習。跟所有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一樣,他耳聰目明,要是讓他聽見電視機的聲音,他的屁股就坐不住了。」
聞言,高緒如不禁莞爾:「我不習慣外放音樂。」
酈鄞見他態度誠懇,不由得頷首一笑。她踩著地毯在房中踱了一圈,抬起手臂將那些精工家具一一指給高緒如看,最後說:「根據合同,你擁有自己的私人。這裡離梁先生的臥室僅一牆之隔,若有狀況,你隨時都能應聲而動。」
「之前的保鏢也住在這兒嗎?」高緒如問。
「不,在你之前的保鏢都是住在那邊單獨的房子裡。」酈鄞抬手指了指東窗外,幾棵楊樹掩映著一棟雙層小樓,「這次老闆心血來潮,要讓保鏢住到主宅里來,不過這樣也更安全了。」
高緒如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細細打量對面那棟白色的小樓,再跟隨酈鄞移步前去梁旬易的臥室。房門一開,就見山影水色倏然入懷,綠風白雲、枕石漱流,一切都賞心悅目。酈鄞讓高緒如在外稍等,自己先去移開的小室的隔門,探進半個身子,對正躺在床鋪上做復健的梁旬易說:「高緒如到了。」
梁旬易沉默幾秒,然後側了一下脖子,示意酈鄞:「讓他進來。」
酈鄞把門推得更開些,側身給高緒如讓路。高緒如的心自從走進這間臥室後就跳得奇快,再難平息。他走到門邊時突然猶豫了,遲遲不前,甚至覺得呼吸滯澀,忍不住抿起嘴唇,緊緊閉上了雙眼。酈鄞以為他這是在客氣、在拘謹,便笑著寬慰他:「沒事的,梁旬易的居家生活絕不拘泥,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直呼其名。沉默派也沒關係,你會跟大家相處得很好的。」
高緒如捏緊手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像抖落了這九年來落在肩上的塵土和沙礫。他朝酈鄞笑了笑,抬腳跨進門,不過是吐息之間的事,梁旬易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眼前。
那一瞬,高緒如的心都快飛出來了。他的雙腳像是被釘住般動彈不得,一晃神,他又看到了夢中那個穿制服的學生,那個用溫情款款的聲音對他說「有人喜歡你哩!」的舊時人......高緒如凝睇著梁旬易英俊的臉龐,這張臉經久未見,可對他來說是卻那麼熟悉,仿佛他倆是年年長相思、歲歲常相憶的。
梁旬易半躺在床上,身後枕著方形軟墊,舒展地伸著兩條腿。一男一女兩名醫護身著白衣、目不斜視,一聲不響地繞著床跟走來走去,時而握住他的踝骨上下拉動,時而摁著他的小腿緩慢按摩。梁旬易靜靜地看著高緒如走進屋,他閉著失明的右眼,睜開的左眼因為高度近視而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只得抬手招了招:「走近點,到床邊來,讓我能看清你。我的眼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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