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藉的電腦上出現了郵件提醒,他點開它,於是一張張未經處理的血腥圖片依次閃現在他眼前。照片中場景各異,唯一相同的是每個地方都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的屍體慘不忍睹,而這些傑作都出自一人之手。最後彈出了一張清晰的證件照,聞胥寧碧藍的雙眸正隱隱含笑地望著畫外之人。竺藉由此及彼地想到了梁聞生,霎時背後發涼,惶惶無措地放下啤酒瓶坐直了身子。
呂尚辛走進房間時,見竺藉正在慌急忙亂地收拾行頭,一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模樣。他放下蛇皮口袋,不解地攤開手,問:「你這是做什麼,準備跑路?」
「我不幹了,就此別過吧。你不用給我錢,我也不會說出去的。」竺藉把夾克拉鏈扯好,撈起背包挎在肩上,將一沓紙和一個存儲器扔到呂尚辛面前,「這就是你要找的人,祝你好運。」
說完他三步並兩步地跨出房門,牆外響起他下樓時踩在木質梯步上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汽車發動起來,幾隻趴在鐵皮水槽下的狗站起身衝著大門狂叫,犬吠過了很久才從房子的瓦頂上消失。桌上滿是散亂的白紙,呂尚辛一低頭就能和照片裡的聞胥寧對視。他心緒不寧地默立一陣,脖子有些濕黏,然後他捏住相片一角把它翻了個面蓋住,再給國安局大樓去了電話。
投影儀逐張放映著塗滿黑墨水的掃描文件,粟廉宵靠著椅背點燃香菸放進嘴裡:「多虧了克索羅警方提供給我的監控錄像,讓我發現這傢伙居然和莊懷祿在一起,而莊懷祿是國安局陸軍安全署的前署長,我的同事。全靠這個,我才摸到了那保鏢的真實身份。我的人給檔案管理處的主管發了一封勒索郵件,弄來了高緒如的資料。如你所想,披著羊皮的狼。」
尹惠禎轉著椅子看完照片,取下眼鏡揉了揉眉骨:「梁旬易從哪找來的這個頭痛人物?」
「以他的財力,什麼高手都能招入麾下。值得一提的是,高緒如還是個被聯盟監視的制裁犯,現在仍處於制裁期間。」粟廉宵呼出一團煙,加補道,「越深挖這個人,我們面臨的壓力就越大。他殺過的人比我倆全家人的年齡加起來還要多,不容小覷。他已經找上喬白堯了,目的不言自明,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
「竟然是他。」尹惠禎低聲自言自語,反覆端量著聞胥寧的照片,「我記得這個人,當年國防部對外公布了他的死訊,我也以為他早就是個客死鬼了。看來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粟廉宵不以為意地抖了抖菸灰:「你在聽嗎?」
「我在聽,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他就是我們這個計劃里唯一的變數,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不惜任何代價。」尹惠禎說。
「聯盟不可能放任他在制裁期間肆意殺人犯罪,我們可以趁機借聯盟理事會的手處理掉他。有關部門的監聽系統檢測到這兩天有來自聯盟的裁決人在克索羅市活動,他們就好比鯊魚,聞到血腥味後就會傾巢出動。」
尹惠禎關掉放映機,起身在屋內漫步,他穿著直排扣折領襯衫和灰色長褲,褲子用兩條背帶固定。他走到窗邊拉開帘子,遠眺藍色的山丘,深思熟慮後沉著地擺明利害:「他被制裁是前總統在位時的事,被聯盟打成一級制裁犯還能活到現在,就說明國家沒想讓他死。時間過去這麼久,早就不能同日而語了,現在的維國可不會在聯盟面前忍聲吞氣,加之有莊懷祿作保,理事會不一定能把他銬走。」
「你有什麼高招?」粟廉宵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
「得想辦法把這條大魚引上鉤,他不是要找梁聞生嗎?那就讓他放馬來吧。兩天之內務必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免得夜長夢多。」
*
茨孛戎監獄上空鐵青色的天幕雲霧繚繞,潮濕的山崖上升起一團蒸氣,深谷里盛開著濕漉漉的金玲花,猶如燒紅的煤球。在長滿狼尾草、荻蘆和細葉針茅的地方,一道拉毛粉飾的圍牆自西向東橫亘在野地里,而在這些圍牆的上半截,則佇立著一人多高的通電鐵絲網。大個的褐色蟈蟈跳到鑲嵌著黑鐵柵欄的窗口,落在窗檐下輕撣翅膀,時發嗄啞的顫音。
監獄大得出奇,也沉悶得出奇。牆體厚得少見,似乎永無傾圮之日,開在圍牆上的大門鎖得嚴嚴實實。房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窗戶,每個窗洞都裝有鐵欄杆,就像一張眼窩深陷的臉,是個有生命的血肉之軀。左手提槍、右手牽黃的巡邏員在塵沙飛旋的院場上來回走動,房頂和哨樓上也有人日夜站崗。
牢房裡,看管梁聞生的年輕獄卒坐在矮墩墩的小木桌前,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手裡的撲克牌,他在玩接龍遊戲。梁聞生垂著雙腿坐在簡陋的鐵架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和他同處一室的人。
獄卒還是個毛頭小伙,這幾天都是他在看守梁聞生,小頭目們管他叫「阿麥」。阿麥終日穿著不合身的帆布襯衣和罩褲,腳下踏一雙塗煤焦油的舊靴子,栗色的亂發垂至肩頭,末梢打著小卷,遮掩著脖頸一側的刺青。他綠眼睛,細頸項,皮膚似乎百曬不黑,但鼻樑上布滿了淺褐色的曬斑。
打完手裡的撲克牌,阿麥興味索然地擦了擦手,抬起臉和斜對面的小學生對視。梁聞生這次沒避開他的目光,抖起膽子主動發問:「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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