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霜猶豫過是否要給他最後的體面,終究還是叫不出口。
陸知行雙眼微闔,仍然無知無覺,對親生兒子的呼喚並沒有什麼反應。他一向如此,陸霜倒也不意外。
章凝站在陸霜身側,垂目端詳這位暮年的老人,心情複雜。
他是推她墜落地獄的罪人,客觀上卻改寫她的命運,也是她最為親密無間的隊友的父親。
她倒不信什麼「未曾殺死我的苦難讓我更強大」的精神勝利邏輯,也不想感謝苦難,她只是單純好奇。
陸知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明知自己的行為有違法律和倫理,為什麼仍然一意孤行?在他生命最後渾渾噩噩的那幾年,他想過什麼?
他一生虧欠很多人,卻從不內耗反省。
甚至在老年痴呆後面對陸霜,竟也沒有絲毫反應。只能說明陸霜在他心裡也並不重要,那麼……他心裡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
陸霜默坐半晌,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稍覺尷尬。
「走吧。」他站起身來。
章凝點點頭,卻瞥見陸知行露在外面的手指關節蜷動,不由拉住陸霜,示意他看。
陸霜心裡一緊,回過頭,正見陸知行輕輕喘氣,雙眼半睜開來。
他只得轉身,湊過去又喊:「陸知行。」
陸知行眨眨眼,迷茫地瞪著他,眉頭微皺。
「還是不認得我。」陸霜冷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視線落到陸霜身後的人,陸知行卻陡然神情一僵,雙唇劇烈顫抖著,囁嚅地似在說些什麼。
「你……」陸霜抓緊不住掙扎的老人,順勢望去,正見滿臉震驚的章凝。
手上的留置針被陸知行粗暴地甩脫,豆大的血珠抖落在床單上,洇開殷紅的液跡。
「醫生!護士!」來不及想太多,章凝回頭大喊。
陸知行激動地滿臉漲紅,奮力掙扎想坐起來,甚至數次伸手嘗試抓住章凝。
白大褂們紛紛衝進來,章凝退後,給他們讓出位置。見她走遠,陸知行反而更為亢奮,終於被七手八腳按倒在床上,裝好束縛帶。
他被迫恢復平躺的姿勢,卻仍緊盯著章凝的方向,雙眼亮如妖鬼,口中不住喃喃。
陸霜心有詫異,湊近才隱約猜見,陸知行一直在喉間滾動的隻言片語似乎是:「章……對……對不起……」
章凝站在床尾的角落,不明所以地旁觀醫護人員的動作。
「你想說什麼?」陸霜不停追問。
一行濁淚從眼角滾落,陸知行不理會他,只始終念念有詞,雙肩神經質地抽搐著。
「……」
呢喃漸弱,陸知行動作一滯,再次陷入昏迷。
陸霜不由稍稍怔忡,房內霎時間卻警報聲大作,幾乎所有的機器都在閃爍紅光。醫護人員猛地推開陸霜,撲上前查看。
「血氧88!」
「心跳84!」
「確認急性心肌梗死!」
「開始搶救!請家屬出去!」
陸霜默然退出房間,留下兵荒馬亂的眾人。
蕭老伯也聞訊而來,陪他們一起守在門口。陸霜默默埋著頭,只覺心亂如麻,嘴裡乾結滯澀,說不出一個字。
半小時後,先前見過的醫生才露面。雖是初春,她的口罩仍被汗浸透,神色疲憊不堪。
「很抱歉。」她搖搖頭,神色憾然。
陸霜點點頭,也沒什麼悲傷情緒:「辛苦,我知道你們盡力了。」
醫生又意外地看他一眼。雖說見慣生死,反過來安慰醫護的家屬倒是頭一回見。
「他最後有說什麼嗎?」
醫生壓低聲音,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陸霜寒眸星斂,有條不紊地吩咐蕭老伯處理後事,安排各項事宜,看不出什麼情緒。甚至不忘電話知會智者,感念他的寬恕仁慈,允許父親安詳地度過最後一段時日。
作為國內外知名的物理學者,在陸霜的授意下,陸知行的葬禮卻辦得低調平和,甚至有幾分草率。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甚至沒有要求章凝出面,只讓她留在別墅里休息。
腳不沾地地忙過三天,離開下葬的墓園,陸霜睏倦至極,回家倒頭就睡。
再次醒來時,暮色四垂,房內漆黑一片。他敏銳地感覺到旁邊有人,大吃一驚,忙不迭爬起來開燈。
「是我。」章凝坐在床沿,低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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