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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香芹在胖嘟嘟大娘特意收拾過的,那處矮小粗獷卻乾淨的邊間臥房躺下,身下是藺草編的涼蓆,小肚肚上蓋的是洗褪色了的薄被,鼻息間嗅聞到的是門口焚燒來驅蚊用的一小束干艾草香氣。

她以為顛坐了三天馬車,今天又翻山越嶺了大半日的自己會累到倒頭就睡,可山村四周格外的安靜,只隱隱聽得草間螽斯鳴叫……

在這種白噪音之下,許多沉積掩蓋在心底深處的感受忽然自然而然翻湧了出來。

香芹把手臂橫擋在額頭和閉上的雙眼之間,不知不覺間,淚水無聲地浸濕了那緊緊壓住的衣袖。

……其實,她已經開始有一點點想念他了。

因為,這輩子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疼惜照顧過。

雖然執述太子管得她也嚴,又愛罰她這個那個,神情還老是那麼嚴肅清冷,但他嘴硬卻心軟,總是默默地做了很多對她好的事。

她不是機器人,事到如今……到底也想明白了、發現了他對她的一腔情意。

自然也能理解他生她的氣,並非因為她的不識抬舉粗魯莽撞,而是她的客套禮貌疏離太傷他的心了。

可她也沒別的路可以選,自己這三個多月來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偷了「袁香芹」的,不管身分是男是女,又怎能明知他想親近喜歡的是原身,她卻還厚顏無恥心安理得繼續耽溺下去?

沒結果的……

香芹輕輕翻了個身,把臉整個埋進蕎麥縫的枕頭裡,最後將再也抑制不住的嗚咽聲全部哭給了蕎麥聽。

第12章

清涼山甘泉宮中,太子寢殿內,一個高大寂寥身軀默默在宮燈燭火下振筆疾書,批示著成簍奏章。

四天來,太子殿下從未踏出過殿門,不說出去看看這清涼山的絢麗美景,就連甘泉宮內的小橋流水、荷塘柳岸都未曾瞥上一眼。

長年自小服侍殿下,應當是這宮裡最了解殿下的貼心人了,自然知道殿下這是受了情傷打擊,就此投身於繁重的朝政公事之中,也許日後就會斷情絕愛成為一位真正無堅不摧的鋼鐵帝王……

長年都要哭了。

「殿下呀,您這又是何必呢?只要您點頭,奴才隨時都能給您弄來成千上萬個比袁洗馬還好看的美人……」長年終究是一片護主心疼之心凌駕了理智,衝口而出。

執述太子手中的狼毫一頓,筆尖落下了一滴重墨……

「殿下,您別折騰自己的身子,奴才看著心疼哪。」長年吸了吸鼻子。

「長年,你說孤當初是不是不應該招惹她?」他低低問。

長年眼淚真的滾出來了,顫巍巍道:「殿下,是袁姑娘不懂得珍惜殿下的隆恩厚寵——」

「不,當初她早就說過,若知孤是太子,她打從一開始便會離孤遠遠的,不會和孤有任何糾葛,更遑論男女之情。」他苦笑。

「殿下……」

「她不喜孤的太子身分,對於良娣之位深惡痛絕,甚至不惜和孤大吵一架,這才失足跌傷了腦袋,就此失憶忘卻前塵……」他眼神痛楚而悵然,「可孤偏偏還是私心作祟,強行把她帶回宮,只盼或者有一日她能想起一切,能真正接納孤。」

只沒想到,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求而來結下的也不是姻緣,而是兩敗俱傷的忿怨……

如今她避他如蛇蠍,他又何嘗不是被她傷得鬱結難解?

「殿下您太苛責自己了。」長年眼巴巴地看著自家主子,心疼得一抽一抽,「您貴為大晉王朝一國太子之尊,卻願將僅次於太子妃的良娣位分授予身分低微的袁姑娘,對她已然是深情厚重如斯,換做京城哪家貴女能得這份殊榮,早就感恩戴德——」

「香芹自是不稀罕孤給的這份『殊榮』。」執述太子澀澀然,鳳眸透著幽深晦暗的感傷,「長年,她是不一樣的。」

長年一滯,也忍不住垂頭喪氣地承認,「袁姑娘……確實和奴才見過的世族千金們太不一樣了,雖說平時在東宮看著和和氣氣、唯唯諾諾,可她身上卻有種奴才沒見過的飛揚灑脫和大自在。」

且長年也感覺得出來,袁姑娘待他既沒有對太子心腹的敬畏恐懼,也沒有對他閹奴身分的厭惡鄙夷,而是自然親切得……就像他是她的某個好友或兄弟一般。

思及此,長年忽然鼻頭一酸,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後悔和自責。

四天前他代為轉達殿下口諭時,真是萬萬不該對袁姑娘那樣盛氣凌人的,他、他也太不是東西了。

「香芹她……」執述太子擱筆,眼神溫柔了起來,「她不似這大晉,不,是不似這世間的女子,她眼中胸臆間自有一番天地疏曠之象。」

「奴才斗膽,也覺得袁姑娘極好。」長年眼圈兒有些紅,又趕緊低頭猛然擦掉,免得叫殿下瞧見又惹來一通難過,「可奴才就是不明白,殿下和袁姑娘當時在山中相濡以沫數月,感情必然不淺,縱然一朝失憶,可難道就對殿下您連一絲絲熟悉感也無嗎?」

這三個多月來在東宮朝夕相處,袁姑娘真把自己當成了東宮一名小文官,對殿下那叫一個奉承敬重巴結,可卻不見幾分心動曖昧……

反倒是殿下,每每幾乎在袁姑娘面前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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