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記得又能如何呢,而今換了碎硯守門,她定然是進不去。
她佇立之間,廊下的碎硯瞧見,弓著身子碎步到前來,低聲道:「三姑娘,今兒大公子還未下值回來,三姑娘且是在半山亭歇息片刻,或是回逐星小築?待公子回府,我即刻稟告。」
「先生會來麼?」
桑沉焉的嗓音,極為虛弱,很是縹緲,像是從遙遠的雲端飄來的一顆蒲公英。一點重量也無,懸在空中,浮浮沉沉。
碎硯一頓,當是沒料到桑沉焉答得這般直接,眼珠子轉了幾個來回。
「公子應當是會去的。姑娘的事兒,公子向來是放在心上的。」見著桑沉焉面色越發苦悶,繼道:「姑娘也知,這些時日,因著之前的議和,鴻臚寺忒是忙碌,公子夜夜公務到月上中天,許是這個因由,少見了姑娘幾次。三姑娘切莫放在心上,待過些時日,這事兒一了,就都好了。
往後,再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碎硯這話,並非瞎話,是替自家公子說的真心話。
紀明這些時日如何,他和碎玉兩個小的,再明白不過。日日公務到深夜,再寫了密信,命碎玉送去新宋門外二里地的一處小院。
這等日常事務完畢,紀明仍舊不睡,立在二月天南面窗戶下。窗外的那片竹林,越發鬱鬱蔥蔥,月光下樹影斑駁,飄搖淅索。或是登高上吸風樓,遙遙望著一牆之隔的逐星小築,月下孤影,悽愴悲涼。
這一站,約莫就是半夜,及至街上的梆子敲過三更天,紀明才如行屍走肉一般,梳洗睡下。
幾個月來,憔悴了不少,更是瘦了許多。
這話,碎硯不敢說,他只敢背著紀明,說些模稜兩可的話,給與桑沉焉一點點等下去的勇氣。
得了碎硯的話,桑沉焉許久才道:「我就在這裡等。」擲地有聲。
「三姑娘,這有些不太合適……」
碎硯的話還未說完,桑沉焉憤然接過,「如何不合適了,我去歲還在內間上學,這年前些時日還來過幾遭,如何就不合適了,你告訴我,如何就不合適了!」
憤怒,自嘲,還有些許埋怨,統統在一瞬之間出口。
絳雪軒內間,桑沉焉的東西自然還在,丁點不曾變動,可是,紀明的物件,卻是變了很多。
增了一排排兵書,增了輿圖,增了大鄴廖氏商號布局圖,更是增了朝中官員往來圖……凡此種種,越少人知道越好。
碎硯如何能放人入內,只能低頭請罪。
桑沉焉步步緊逼,「你說話,你說話啊。先生是不是就在內間,是他不願意見我的,你告訴我,是不是……」說著,嗓子發苦,淚珠滾滾,「他,是不是覺得我多事,不能與他並肩而立,他要一個人去承擔風雪冰霜……他是不是覺得我很是無能,還是個孩子!
你告訴我,是不是!
我只是走得慢,你告訴先生,讓他等等我,好不好。
我會學著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我會學著關係朝政,關注民生,
我會學著看人眼色,明辨是非,我會知曉人心險惡,世道艱難,
你告訴他,等等我好不好,
我只是走得慢了些,並不是踏步而行……」
是啊,她只是走得慢了些。然,她一心向上,從未停歇。
不知何時歸來的紀明,在絳雪軒碧波池外的一處花牆之下站定,聽著桑桑的厲聲控訴,胸腔幾度翻湧。薔薇花隨風搖擺,落下碎裂的花瓣,再沒入泥土,恰是紀明此刻的心緒,揪得厲害。
他想衝出去,告訴她,待大事一了,萬事都好。
告訴她,他從未嫌棄,從未覺得她是個孩子。在紀明眼中,桑桑是那嬌艷的海棠花,不畏風霜,開在初春。
迎著風雪傲視天下,越發艷麗不凡。
哪有什麼她不能並肩而立的想法,這朵海棠花能落在自己心間,在荒蕪二十年的沙漠開出花來,已然是他自己高攀。
突然,天穹憑空降下驚雷,轉瞬之間大雨傾盆。
絳雪軒的踏跺上,桑沉焉還盯著碎硯的背脊不放。一人憤怒上頭,顧不得躲雨,一人得罪了人,不敢躲雨。如此這般,重重雨幕砸在二人身上,點點滴滴,噼噼啪啪。
無人說話,只余驚雷。
花牆之後的紀明亦是如此。除了雨點,再有經不住風雪的碎葉,開敗的花朵,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偏生紀明一雙眼睛全盯著雨幕下的姑娘,無暇顧及自己。又是一道閃電,劈頭蓋臉而來,照亮桑沉焉的面頰。
姑娘散落的髮髻擰成一股,貼著雙頰,一股股雨水,順著蜿蜒而下,落在下頜,再同這無根之水,混在一起。不知去到何處。
這般淋雨,如何受得住,紀明沒能忍住,往前塌了一步。恰逢一水坑,噗嗤一聲,引來桑沉焉和碎硯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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