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正欲開口,少女打斷:「我吃了,你閉嘴。」
隔著一重紗,林夜挑眉揚目,錯愕之色漸漸被溫軟笑意取代。馬車顛簸間,他只醞釀片刻,又重新打起精神,關心劫匪:「喝點冰雪涼水兒吧。」
察覺小娘子的眼睛似在隔著紗幔看自己,林夜語重心長:「特別冰,像你。」
雪荔不想和人交流,她一道指風彈去,林夜被點了啞穴,說不出話了。
小公子:「……?」
兩個侍衛各自撇頭,當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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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挾持的體驗,對雙方來說都很奇怪。
世界重新清靜,雪荔時而走神,時而將身心投到外面的路況上,通過指風為車夫指路。有時回過神時,雪荔發現對面那小公子,用委屈十分的眼神瞥著自己。
他睫毛密長,根根分明,其下眸清水潤,看上去似隨時要潸然落淚,控訴她的過分。
雪荔看了如同沒看,目光平平地掠開,於是那小公子更加委屈了。
終於,馬車到了城西門口。
雪荔打起精神,撩開車簾一角,觀察城門前是否有「秦月夜」殺手們的行蹤。
城門前行商絡繹不絕,馬車按序朝著出城方向行駛。馬車和城門的距離一點點縮短,雪荔也越來越專注。她覺得挾持小公子的刀很好用,掂了掂,便準備拿來充當臨時武器。
她不覺得出城路會平安。
她等著變數,做好開打的準備。
眼看離城門越來越近,忽而,雪荔目光一凜,看到城門前行過一隊騎士,那些騎士下馬後對守城衛士不知做了什麼吩咐,緊接著,大敞城門在眾多進出百姓眼皮下,訇然關閉。
雪荔一下子坐直。
城樓下的百姓們炸開鍋——
「發生什麼了,怎麼關城門了?」
「官老爺行行好,我們要進城啊。」
「咚——」鐘鳴聲自城樓上方響起,如起漣漪,震盪四方。鐘鳴聲滌盪神魂,吵鬧的百姓們抬頭,看到有衛士立於牆頭,高聲大呼:
「照夜將軍身死大散關,為國捐軀,陛下甚哀。全城禁閉,金吾戒兵,百姓服麻,建業城為照夜將軍送行三日——」
雪荔握著匕首,消化這個消息。與此同時,外面靜默三息,百姓譁然——
「你們是不是聽錯了?他那般年少,又天縱奇才,怎麼就突然死了?這是不是北周的陰謀?」
「照夜將軍死了,建業怎麼辦,南周怎麼辦?蒼天不仁,天亡我南周啊。」
「好多年前,林老將軍死在戰場上,現在小將軍也死了,以後誰保衛我們啊?」
一時間,馬車外四面八方哭聲震天,遍地哀嚎,無人再關心「關城門」之事。他們有的由此擔憂國之命運,有的憐惜照夜將軍的身世;有的暈厥,有的抹淚。
南周民眾,似乎對一個將軍,分外有感情。
雪荔看著他們。
人是為什麼而留戀此生?
塵世紛擾,生老病死本是常態。她連師父的死都不傷心,他們卻為陌生人落淚。這世上的人情緒太多,她看了又看,依然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
她忽然掀開車簾,看到城樓上空冉冉升起一盞盞孔明燈。肅然魁梧的衛士們在樓上敲鐘燃燈,悲聲大慟:「照夜將軍,末將送您一程,您一路走好——」
斗笠白紗吹拂,吹得雪荔眼睛輕閃。
她本以為白日禁城,城門前會鬧一場,自己可以趁亂出城。誰知一個消息冒出來,那些百姓各個哭天搶地,吵鬧不住。
最不吵的,倒是自己這輛馬車了——
自己不吭氣,被自己挾持的主僕三人也十分乖順。他們像是被隔絕在荒島上,聽不到外界喧譁。被點了啞穴的林夜坐在中間,錦袍掠地,長睫覆眼。
日光飛塵掠窗,他眉目舒展氣質明潤,安靜得近乎聖潔,頗有幾分詭異感。
少年公子似察覺雪荔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慢吞吞抬頭,又鄭重其事捂胸:「哎呀,怕怕。」
雪荔轉著匕首的手頓住:……疊詞?
還有,他的啞穴什麼時候解的?照夜將軍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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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孔明燈飄搖飛空,白日中的零星火光猶如萬千人間煙火,悼念那早逝的少年英傑。
照夜將軍,原名林照夜,是南周唯一一個以名為封號的將軍。
百年前大周二分天下,南周渡江建國,世代守衛川蜀的林家便效忠南周。林照夜自幼隨父母上陣殺敵,林氏夫婦陣亡後,他又由祖父養著。林老將軍也陣亡那年,林照夜年僅十二。多年來,這位少年將軍坐鎮川蜀戰場,刑白馬,誓三軍,小小年紀天縱奇才,不知逼退多少次敵國大軍。
林照夜憑一己之力震服四方、生生將北周軍馬逼出大散關的那一年,不過年方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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