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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三月尾,十八歲的雪荔從夢中醒來,隔著碌碌時光與榮枯山河回溯往事,看懂了當年宋挽風想說卻沒說的話——

白眼狼。

無論是十二歲的她,還是十八歲的她,都像個白眼狼一樣。

師父死了,別人尚且悲傷,想要扶靈。她明明離得那麼近,卻玩著過家家的遊戲,扮演冬君扮演護行者。

她何時這樣心軟了?她何時做一個決定,遲遲做不下?她不能再等下去,不能再和這群與自己無關的人同行了。

她想去見師父。

他們說得對。

他們去不了,是他們沒本事。但是她有本事,她其實不是白眼狼。

--

雪荔說做便做,起床收拾要帶走的行李。

她沒什麼要帶走的,只待找林夜拿到「封袋」和藥粉,她即刻甩開這裡所有人。光州雖然追殺者很多,但是隱秘些,應當還是有機會在棺槨前燒紙磕頭的。

只是想到林夜,雪荔腦中回想起他昨日在篝火邊說的話——

「生離死別都一樣。朋友、親人……以及我那還沒碰面的未來妻子!如果有朝一日分開,我一定好好告別。」

好好告別……

她是否應該跟這群陌生人,好好告別?

--

雪荔步履遲緩地下樓,才走到樓梯口,身後有一扇門悄悄打開。

少年聲音清越,卻偷偷摸摸:「噓,我在這裡。」

雪荔扭頭仰望,林夜形容憔悴,穿著寬大的衣帶飄飛的春袍,束髮帶被廊口的風吹得揚起。他像個小神仙一樣漂亮精緻,哪怕衣衫狼狽,哪怕滿面病容。

林夜小聲朝她笑:「快過來。」

雪荔本就是要找他,只是她以為這個時間,他肯定在一樓折騰殺手們。此時他說話用氣音,一邊扒著門框,一邊還左右張望。

雪荔滿是狐疑。

她卻聽話地折返上樓,被林夜刷地一下拉進他的客房中,極快地關上門。

他的手好冰。

她又聞到了他身上的昂貴薰香味。許是因他衣衫不整,那味兒,更濃郁了些。她吸了吸鼻子。

林夜轉回頭,便看到斗笠少女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背後。

他不知道她在目不轉睛地看他,他垮下臉,彆扭道:「好啦,我認輸了。我那時候不該關你閉門羹,你生氣了對不對?」

雪荔迷惘。

她好一陣子沒說話,又好一陣子才想起有那麼一件事。

雪荔慢慢回想那想讓她多吃三碗飯的一夜:「我沒生氣。」

林夜拉著她往屋中扯,煞有其事:「嗯,你不生氣啦。你是活菩薩,你是觀音婢,你高高在上憐憫眾生,當然不和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生氣啦。」

他說話好有意思。

雪荔想接著聽。

她便跟著他走,問:「你為什麼做賊一樣?」

二人到了窗下的案幾邊,林夜才鬆手坐下。他嘆口氣,哀怨看她:「昨夜和你的屬下們聊天,偷喝了一杯酒。我回去就發燒了,阿曾和粱塵監督我,非要我好好睡覺。」

林夜扮個鬼臉:「睡覺又不能病好。」

雪荔盯著他的鬼臉:「能的。」

林夜:「……」

她本想傳授自己的經驗,但又想起自己夢中師父和宋挽風的反應……她便沒說話了。她明明沒怎樣,林夜卻覺得,她一下子萎靡了。

林夜道:「好啦,不說那個了。我知道你很著急,我把封袋和藥粉給你準備好了。」

雪荔抬頭。

林夜以為按這個滿腦子都是「我的書」的少女的心思,她必然催問。但是這一次,她沒催問。她好像在出神,好像思維遲鈍,又好像能說話的人,只有他了。

……不然,她幹嘛和他一個半路陌客說這樣私密的話呢?

雪荔說:「我有一個朋友。」

林夜嘴抽。

雪荔:「我的朋友總是夢到一個人。我的朋友和那個人已經分開了,可她還是夢到。她逼自己不做夢,卻一直做夢。她很苦惱,請問……」

林夜:「你的朋友對那個人是什麼感情?」

雪荔:「我朋友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需要看病。」

林夜:「……」

林夜乾乾道:「不、不至於。」

雪荔若有所思,鸚鵡學舌:「我的朋友對那個人是什麼感情?」

林夜突然好想笑。

他好整以暇,又開始逗人了:「總是夢到一個人,原因很多啊。比如仇恨刻骨銘心,愛欲牽腸掛肚,往日追悔不及,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雪荔怔怔坐在他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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