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便做吃驚後怕狀,朝後一退,撫摸著自己的心臟,驚笑道:「原來當天,那麼多將士找不到照夜將軍的屍骨,不是不想找,而是想順藤摸瓜啊?失敬失敬,我毀了你們的計劃,那可怎麼辦?」
孔將軍老臉一紅。
當日派去追屍體的人,是陳將軍領的隊。陳將軍性情急躁,確實被山賊們的障眼法騙了,沒找到真正的照夜將軍屍體。屍體反而被後來的冬君、和親團找到,被一把火毀掉。
如今林夜這樣說,孔將軍何其羞愧。
孔將軍卻也不肯輕易認輸。
孔將軍說:「我私以為,著急毀屍滅跡,很可能是屍體上藏著秘密。小公子初到金州,第一件事就是毀照夜將軍的屍體……我不得不多想。」
林夜嗤笑:「胡說,我第一件事,明明是救我皇兄。」
林夜又隨口問:「你想什麼啊?」
孔將軍走近他:「你當真不是我家小主子?」
林夜搖頭如撥浪鼓:「不是不是不是。」
他如此不當回事,孔將軍眼中浮起薄怒之色。然而孔將軍瞬間又想起,若是這少年公子真的是照夜,自己有何臉面發火呢?
他愧對照夜。
孔將軍壓下火氣,露出追憶之色,凝望著天邊晚霞:「那時候,小主子被五萬敵軍困在鳳翔。小主子向我發急報,讓我支援。我確實派了兵,陳將軍親自帶兵,但是兵馬在林中迷路……是一位樵夫指錯了路。事後,陳將軍救出照夜,但是我軍慘敗。我們殺了那個樵夫,陳將軍想自裁謝罪……照夜卻收到建業召見,他傷病未愈,便匆忙入京。
「那時候,好大的雪。連個好年都過不了,他就要進京面聖。我們都怕皇帝會扣押照夜,治照夜的罪。幸得陛下仁善,未曾責怪。然而照夜自那以後,身體便不好。今年二月,他遭到敵襲,身隕川蜀。」
林夜低頭,看著自己的拐杖。
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孔將軍,做足了一個陌生人「想勸卻不好勸」的表情。
孔將軍望著斗笠後少年模糊的容顏,眼睛一點點紅透:「我知道,鳳翔那一戰,有很多疑團,我們什麼都來不及說。照夜也許怪我們救援不濟,也許懷疑我們中間出了內應……這些誤會尚未解開,他的人就沒了。」
林夜只好說:「孔將軍,都過去了。」
林夜又尷尬說:「這麼私密的事,你似乎也不應該找我說。我難道真的和照夜長得很像?好吧好吧,你如果真的把我當『替身』,我就勉為其難當一把啦。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是南周小公子。你我今日所有談話,若陛下問起,我都是會如實告知的。」
孔將軍怔愣。
林夜摸鼻子,笑嘻嘻:「我畢竟是小公子嘛。」
他的嬉皮笑臉,成功讓孔將軍產生懷疑。
這怎麼會是林照夜呢?
照夜不會面對將士生死,而輕描淡寫始終在笑。照夜不會聽到他們的痛苦,而無動於衷聞若不聞。孔將軍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照夜的真容,可照夜再如何荒唐,也不應該是眼下這少年這副「無所謂」的模樣。
他想說,小公子便姑且一聽。
鳳翔三萬將士的身隕,照夜在乎,小公子不在乎;川蜀軍可能存在的背叛與內應,照夜憤怒,小公子無所謂。眼下這少年,分明身量相似,面容相似,聲音相似……可那也許只是孔將軍太過思念照夜,而產生的臆想。
林夜不是照夜。
林夜永遠不會是照夜。
夕陽下暖風徐徐,林夜眼睜睜看著這位孔將軍,由起初的感慨哀傷,神色越來越冷硬,看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充滿審度與評判。
林夜洗耳恭聽半晌,見這位孔將軍似乎不打算再訴苦了,他朝這位將軍笑一笑。拱手行禮後,他晃著拐杖,打算去找自己的同伴。
而孔將軍自然看不到,背過身後的林夜,亂發拂雙眸,眸幽如子夜。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鳳翔那孤立無援的一夜。風平浪靜下,暗流裹著血腥和算計。四面楚歌,敵我難分,他並非接受不了兵敗,但他如何接受身邊人的背叛呢?
三萬將士埋骨鳳翔。
楊增也在其中被哄騙。
那場戰爭,得益者到底是誰?
在襄州的高明嵐說破一些事後,在光義帝到達金州後,他當真試圖不知,可他實在聰慧——他尚未查,便已然有猜測了。
無法流遍全身的心間血,如刀子般,裹挾而上,在不見天日的地方,一寸寸剜著林夜的心臟。
將不在勇,而在謀。
他自小被如此教誨,而今想來,這似乎是一種幸運,可也是一種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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