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翁嘆息解釋:「死的人太多了。可能人年紀大了,看不得太多死人。去年年末鳳翔那場大戰,三萬屍骨……你們幾個年輕孩子,曉得那是多少嗎?堆都能堆出一座山。」
錢老翁坐在牆根,月光從他身前的窗槅照入。他抬頭時,月光清晰地照出他臉上的皺紋。
錢老翁:「所以,別人說照夜將軍如何好,我是從不說的。要我說,他就罪該萬死。」
林夜也坐在牆角,和錢老翁正好在對角線上。
當月光將錢老翁臉上的表情照得清晰時,月光便無法捕捉到林夜一絲一毫的表情。
錢老翁氣憤不已:「那麼多人,都是跟著他死的。要不是他剛愎自用,這麼多人怎麼會死?他們這些將軍,就知道打仗,打來打去,和我們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粱塵忍不住:「話不能這麼說。照夜將軍只有打贏戰爭,才能讓一座城、一座郡的百姓不用受戰亂之苦啊。他把戰線往前推,就是為了不連累百姓。」
錢老翁語氣抬高:「在他攻下金州前,金州是北周的,我們也一樣生活。」
粱塵冷笑:「五年前的金州是什麼樣子?我可是從我爹的……書本里看到不少的。那時候戰線就在金州,金州被夾在南周和北周之間。北周皇帝兇悍得很,不停擴軍,讓人上戰場。你不要以為你年紀大,就不用上戰場了。」
錢老翁面紅耳赤,鼻息大張,顯然被氣得不行。
雪荔平靜打斷:「為什麼總在說照夜將軍的事?我對他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是,錢老翁為小芸娘收屍骨時,有沒有看到屍骨的異常。」
林夜在旁笑:「對呀,粱塵。幹嘛總提不相干的事?哎,我都聽困了,出去吹吹風哈。」
林夜起身,沖他們一笑,負手搖晃出門。粱塵硬邦邦說一句「我陪公子」,跟著摔門而出。明景和竇燕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宋挽風垂下眼,若有所思。
聽說林夜來金州的第一把火,就是讓雪荔燒了照夜將軍的屍骨。而今夜老人的話,又讓粱塵氣憤不平。這其中,莫非有些聯繫?
或者,這世間總有一種捕風捉影的說法,有的人說照夜是被害死的,有的人說照夜沒有死……
宋挽風思緒飄遠時,錢老翁瞥過那些雜話,終於說回到了小芸身上。
錢老翁不承認什麼詭談中的鬼魂說法:「咱們金州戰亂多,很多老人為了哄小孩,讓小孩別出家門,都會說夜裡有鬼,鬼會吃人。老頭子我收屍四十載,就沒見過鬼。小芸這孩子也是可憐,攤上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娘……」
竇燕語氣玩味:「小芸娘是瘋子?」
錢老翁連連嘆息:「她娘小時候溺水過,腦子一直不正常。那個村里很多老人都知道。我好心幫將士收屍,到亂葬崗焚燒,小芸娘就非說夜裡看到丈夫。她那個鬧騰啊,天天來找我,我只能躲……」
雪荔慢條斯理:「所以,你離開義莊,其實是為了躲小芸娘?」
錢老翁一愣,裝傻道:「反正這活不好干。我聽上面的話收屍,小芸娘說我殺她丈夫。但我知道她腦子有問題,只躲著她,從不多說什麼……不信你們去問村里人,大家都知道。上個月,小芸娘病逝了,還是我可憐她一家子,為她去收的屍。」
明景:「但是小芸也說夜裡起夜,她看到她娘在土坡上走。」
小芸不知道何謂死亡,只知道娘被拉走了,再也不回家了。她想找娘,鄰居嬸子們輪流看著她,不讓她跑。有一日守夜的嬸子睡著了,小芸便從家中偷跑,往亂葬崗跑去。
小芸爬坡時,便看到月牙慘白草木染霜,她的娘在高聳的草葉間行走。她喊著「娘」追過去,中途被石頭絆倒,摔下山坡。待小芸再爬起來,已經找不到娘親的蹤跡了。
小芸擦著眼淚告訴他們:「我娘說,我爹『死』後就是這樣的,她親眼看到的。那我也親眼看到我娘『死』後,跟我爹一樣。他們都會回來的,對不對?」
錢老翁言辭激烈:「小孩子的謊話,如何當真?我收了一輩子屍,沒見過這種事。」
雪荔:「那你現在還收屍嗎?」
說話的幾人中,只有雪荔和宋挽風沒表現出太多質疑。錢老翁對這師兄妹二人的印象便不錯,放軟口吻:「不收了。老頭子年紀大了,要享享清福,再不做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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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眾人回去,踩著月光,核對那錢老翁的說法。
明景煩惱:「我還是更相信小芸的話。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錯,」竇燕慢悠悠,「小孩子是最會說話的,而且會對自己的謊言深信不疑。小芸很可能聽老人家的故事聽多了,她娘又一直在她耳邊說什麼『你爹活著』『我親眼看到』這樣的話,小芸就相信了。小孩子可能做夢夢到了娘,就以為娘還活著。」
竇燕笑著說:「我們不是本來在查玉龍樓主棺槨中那具不認識的屍體是誰嗎?失蹤江湖人,和小芸爹娘這種普通人有什麼關係?還有那個孔老六,非說我們『秦月夜』讓他朋友失蹤。這世上呢,眼饞『秦月夜』和北周皇帝關係的江湖人多了去了,說不定只是想陷害『秦月夜』呢。」
粱塵道:「竇娘子,你該不會因為金州是宋郎君的地盤,就想說服我們,包庇宋郎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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