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沉默。
她心中想,如果阿夜在,阿夜知道怎麼應對他人的善意,讓彼此不尷尬。
時隔一年,到今日,雪荔才緩緩意識到,也許她不是記憶變差,她只是不敢回頭。她看似悍勇無畏,但她始終不知如何處理親密些的關係。
她舊日不知如何與面目全非的師父與宋挽風覿面,她今日也不知如何回頭看阿夜。
她今日才知道,原來她不敢看他。
只消看他一眼,只消看他一眼……
她救的那家小孩的大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搓搓手,討好地問她:「小娘子白日時問我,這幾頁紙哪裡來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報答小娘子的恩情,只好把知道的都告訴小娘子……小娘子還想知道嗎?」
雪荔靜半晌,點點頭。
渾渾噩噩一年後,她決定找回《雪荔日誌》。
被阿夜保護一年後,她決定回頭重新面對那些舊事。
她有些……想了解阿夜,想重新看一看阿夜。
昔日她總是不懂,總是錯過,總是看他一個人折騰。但她有雪荔日誌,她又入世了這麼久,她回頭看那些舊日歲月,是否能從中尋找到阿林夜呢?
於是,雪荔開始找自己的日誌。
這家人告訴雪荔,說這幾頁紙,是大人從鎮上集市買菜時,花幾個銅板收到的雜物。這家人窮苦,而家中孩子又到了識字讀書的年紀,大人沒有錢送孩子去私塾,便會買各種各樣的寫著字的紙,回來讓家裡孩子認字。
鎮上有個高老頭,他那裡會賣一些印錯了、紙張有損的書目。這頁紙,便是從高老頭那裡便宜收來的。
雪荔便去找高老頭,她再根據高老頭給的線索,去找整本日誌散亂各處的信紙——多虧林夜當初用牛皮為她做的防水封皮,當日洛水大戰,《雪荔日誌》丟入湍急水流後,封皮保護了日誌一段時間,日誌才開始散落。
書目散開,一頁頁紙飄去四方,沾染污水。
有的徹底在水流中失去蹤跡,但有的,還有些殘餘墨跡,留存於世。
雪荔開始拼回自己的日誌。
她是一個十足耐心、尋找線索又分外執著的人,一個月下來東奔西跑,當真讓她一點點撿回那些書頁。即使有牛皮封皮的保護,許多紙張也散架、褪墨,雪荔便又跟人學習修補技術,重新補自己的日誌。
她走過田畦綠野,踏過山林水澤。只是這一次,不再是闖蕩江湖尋人比武,而是修補自己的日誌。
許多個日夜,雪荔在山洞中、城隍廟中、躲雨屋檐下,提筆補寫自己的日誌。
許多字跡已經沒了,許多痕跡被水沖暈。好在這是她自己曾經的日誌,她有些記憶,她便靠著自己那單薄的記憶,絞盡腦汁將這日誌冊子,重新一頁頁補全。
當雪荔補寫日誌時,她被迫回憶自己記錄日誌的每一日。
她不是愛記日誌的人,寥寥幾篇日誌,構建她的山下遊歷記事。而如今雪荔回望那段時光,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幾乎她每一次提筆記事,都會提到林夜。
她自己在遺忘林夜,她的日誌卻能尋到林夜的一顰一笑。
皺巴巴的紙頁癱在她的膝蓋上,她在山中過夜,靜望著這些舊日記事,便如同看著林夜在她的筆下,重新活了過來。
而日誌中許多她已經忘記的事,也重新躍然。
她如今應該算得上心情不好吧,但她昔日,當真沒有過心情不好的時候。那時候,她好是呆傻。
日誌中記錄,有一次,他們碰到一家人辦喪事,林夜和她一同站在道邊,跟著人群看。
林夜平時調皮愛鬧,那時候卻很安靜。掛著白幡的儀仗從街上走過,孝子執「引魂幡」帶隊,樂隊吹打。滿空白幣灑落,一家人哭得悽然無比,林夜的側臉沉靜色黯。
如今看來,他經歷了太多生死,大約在那一刻想到了戰場上的亡魂,以及他自己的家人。但是林夜回頭看雪荔時,便看到雪荔無所謂的神色。
雪荔非但無所謂,還為此迷惘,覺得無聊,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讓路。
她想吃的糕點要出籠了,走慢了的話又要排隊好久。為什麼她要跟林夜站在這裡,等送葬隊過去?
林夜與她對視,她眨一眨眼,便看到他手捂著半張臉,撐不住笑了。
雪荔一向迷戀他的笑容,再著急自己的糕點,她也多看了他兩眼。她記下他笑的弧度,問他:「你笑什麼?」
林夜:「笑阿雪豁達啊。」
「豁達」是個帶著褒義的詞,林夜應當是在誇她,雪荔很滿意。她卻不知道他在誇她什麼。
他悄悄扯一下她的發尾,趁她不注意,將她的髮絲繞在指尖。日光葳蕤,他就那樣懶洋洋地斜倚著牆,笑吟吟誇她:「人生一世,常為一些生老病死而撕心裂肺,心痛如絞。不像我們阿雪,從來沒有這種煩惱。不為這些俗事動情的阿雪,會多開心啊。」
他誇得那樣真誠,那樣慨嘆,那樣羨慕。雪荔輕輕點一下頭,心中更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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