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重症急救舱的人,舱室门口只有两个人互坐一方,冷脸相对,没有一点亲友为之痛哭担忧的场面。
急救舱上面的72小时倒计时沙漏已经流转一半,依然没有脱险或遇险的信号明确传出,平平地滑过去,像里面那个人闭口不提的一生。
没有信号,有时也是信号。
温文尔抬起眼镜捏了捏疲惫的鼻梁。这样脚步不移的等待,在他的认知里没有意义。应该是让医护操心,急救结束再通报他过来,无望的等待对结果的好坏没有任何影响,结果不会因为等长一点就从坏变好,也不会因为等短一点就从好变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可能因为郎定河在这里,所以他也不能走,雄性之间彼此不愿落下风的敌意。也可能因为里面躺的是她,所以这种无谓等待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
感情不可计量,连等待的时间也不可计量。
温文尔为这种莫名的情绪烦躁。
他不知道在他要和慕子榕订婚前夜,他被风暴潮砸晕过去那夜,他父亲也是这么一动不动地守着他。
生命的守护总与人有多少金钱、权势无关,一旦在医院合上的眼睛,不会被荣华富贵撬开,付诸多少时间、痛哭流涕的哀鸣,都是为了“最后一面”。
温文尔没有经历过这种“失去”,所以他不能体会。
比他年长十岁多的郎定河比他早二十多年已经体味过生命的失去,所以寸步不移。
互相驱逐不了,两个人在急救舱门口各开各的屏蔽处理事务,互不打扰,偶有几眼飞刀。
雄性之间的僵持总是莫名其妙。
风洋流照例定时检查急救舱,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俩,没见过这种磁场的情敌。而且小温少爷还一脸郁气。
他想了想,过去对温文尔说,“温少爷,温先生等你很久了。”
温文尔皱眉,“等我干什么。”
“你签的生死状没销毁,在先生手里了。”
“……”
他从联邦大学千里迢迢赶着回城,和他爹吵完架直捣入海,找了半天人又见了天使,冲击一个接一个,还跟狼某犟在这里,一时忘了还有这东西。
魔鬼海域的生死状签的是免责协议,等于把这条命的死活都献给大海了,不由人声张。
他不是海岸边的渔民,却敢为之献出生命,没有为家人犹豫过一点。
风洋流有些幸灾乐祸,喜闻乐见的家长问责环节来了。
温文尔看了一眼急救舱的倒计时,转身回家,先处理家事。
风洋流问候剩下那位:“您需要品尝海上城急救中心特供的九大簋套餐吗?”
郎定河眼角余光瞅着温文尔的离去,“不,谢谢。”
风洋流微笑,“不用客气。”谁叫他乐于助人。
他巧妙地劝退了温文尔,着实是对银荔的苏醒有先见之明。
温文尔走后几小时,急救舱门黄灯转绿,郎定河放下手头的工作快步走过去。
隔着屏蔽的急救舱,他看不清里面的景象,现在才看见舱床里薄薄的人形。
银荔泡在修复液里,初睁开眼的蒙昧,不知今夕何夕。
郎定河扶着床栏,心下有些酸疼,怎么人又薄了呢。
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梦里极力搜寻的妈妈爸爸,她很失落,又疲惫地合上眼。
“你睡了很久了,看看我吧。”舱床的保护罩没有打开,他只能隔着罩恳求她,“不要闭上眼。”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嘴唇微张,大概是喊了一声“嗷嗷”。
眼泪突然泛起,他没有真正等来过谁睁开眼睛。他伏在床边等待过的人都失去了。
一滴眼泪砸在罩上,如果不是一层保护罩相隔,或许就会砸在她的脸上。
那滴眼泪像雨,沿着防护罩落下,他说,“我在这里等你。”
四肢失去知觉地浮在空中,银荔茫茫然地隔罩相望。他为什么哭?他是为了她而哭吗?
原来她哭了,也会有人为她哭。
风洋流溜溜达达过来,搅和了安静的忧伤,“指标不错,生命力真顽强。”
他是那个负责通报温家的医护,眼看男人双手已经用力按在防护罩上,一副迫切耳鬓厮磨的样子,大发慈悲地说:“易碎病人,注意轻拿轻放。”
滴。
防护罩打开了。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火速下班。
修复液里泡久了,银荔浑身酸软,头重脚轻,手脚扑腾了两下,起不来。
郎定河正在研究海上城急救舱的说明书,他觉得风洋流透露出一股究极不靠谱的气息,没达72小时最好把人泡回去。
她虚弱地张开手,气若游丝,“嗷,抱。”
“真的要吗?”
“我要睡啦。”
对视一眼,怕她睡过去不醒,他手穿过她的胳膊,把人捞了起来。
像海底的浮游生物,轻飘飘挂在他身上。
下颚搁在他肩头,她半阖着眼,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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