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透过温文尔那种娇气的神情的时候,银荔才会察觉,他是比她小两岁的男孩。
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仗着比她聪明,比她富有,总会有意无意地嫌弃她,他所拥有的东西足够填平很多人生命的沟壑,遑论几年岁月差距。
只有当他垮下眉眼和嘴角,攒出一个郁气的神态,才毫无保留地把那些年轻的气息展露在她面前。他很少有不如意的时候,本身只是一个过于优渥而少经摧折的男孩,于是很容易对得不到的东西摆出像小孩得不到玩具的愤懑。
她十多年来顶着黑户的身份,在黑市、在垃圾场、在城市边缘间摸爬打滚的坎坷生涯,早已洗去对人生不如意的不满,应对形形色色的人群无奈地塑造着自己的脾性,反而被他说没骨气。
他的脾气是她出于地位低下和年纪更长而容忍的。
“温文尔。”梦境坍塌的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直视着他说,“你问我是不是在向你求婚,你真的想要我向你求婚吗?”
“你理想的结婚对象,即使不是慕子榕,也从来都不是我这样的。你想要你的伴侣家世、仪容配得上你,性格也唯你是从,能够容忍你脾性的刁钻。慕子榕做得不够好吗?她可能是做了什么,冒犯了你的底线吧。即便你抛弃了她这个门当户对的订婚对象,也没有想过我可以做你的伴侣。”
否则,怎么会视若无睹那么久呢。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声张。
“我也没有想过要当你的妻子,和你想的理由一样。家世,我背后没有人;仪容,这辈子也达不到你们贵族的水平;性格,我迁就你,因为我觉得那些没关系,但我照样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形状。你心里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模板,只是现在还没有遇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得到你。”
她的表情淡淡的,没有了一直以来的讨好和屈从,淡得好像天使族与生俱来的寡情,其实内里是来自理智到极点的人性,那是她赖以生存的思想尺度,“就像我从来没有企图得到一些不属于我的、超出我守护能力范围之外的财产。”
难道他真的以为她一无所知吗。她不说,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道理、有些选择,不言自明,每个人心底下早已有答案。她只清楚自己的牌面,无所谓别人的牌怎样,她不要输赢,所以不必追问。
她已经够笨了,不需要再庸人自扰。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在某一些节点上对你很特别。节点是不稳定的,情感也是变化的。你不想要这么易变的东西安放在你井井有条的生活里。”
颠沛流离十多年,对谁都笑面以待,最后有几个人在她生命里留存至今呢?今天赏你一口吃的,明天心情不好翻脸就打你;昨天相拥的恋人,后天就互相用力捅刀子。人的感情比财富增贬的变化大得多,她精巧借力在别人的感情上度过生活,就像依靠船舶从此岸到彼岸,登临彼岸,又要换一艘船,驶向下一个岸头。
温文尔和银荔互为彼此的船,都已经完成了使命靠岸,休整着,等待着,下一艘船整装齐发。
她已经换了很多艘船了。温文尔、郎定河、路停峥、银落华、伏野寻……她上了这些船又下来,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的港口,温文尔还停留在这个地方,她已经准备迎向下一个新的岸。
“所以我把家人的位置给你。它稳定不变,你依然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必和我捆绑。你还可以一直等待,符合你理想的对象出现,你才能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温文尔的任性,全来自于经历上的一帆风顺和家世显赫的骄傲自满,没有失去过什么,绝不肯承认有朝一日会追悔莫及。
“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选择我的。”
她低声说,“即使我一生都为你保留一个位置,也不是一生都会等你选择我的。”
随时光的蚕食,那一个位置安放得再牢固,也会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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